秦始皇的青铜銮驾碾过云梦泽的晨雾时,九嶷山的竹露正顺着冕旒滴落。三十七年十月的癸丑日,他隔着鲛纱帷帐望向虞舜陵方向,玉扳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车轼上的玄鸟纹 —— 那是二十年前琅邪台刻石的工匠首领所雕,此刻在晨风中泛着冷光。"少子胡亥可曾跟上?" 他问随侍的赵高,声音里带着不耐,"朕的车驾从不会为孺子停留。"
钱唐江的恶浪拍打着船舷时,秦始皇盯着江心漩涡,突然想起二十八年渡淮水遇风,一怒之下赭秃湘山的场景。"当年朕伐尽湘山树," 他对左丞相李斯说,玉圭划过地图上的 "浙江" 二字,"如今这江神,可还敢兴风作浪?" 船队西迁百二十里从狭中渡过时,他看见岸上百姓跪在泥滩,衣饰上的玄鸟纹补丁比楚凤更显眼 —— 那是黔首们用旧军服改的,生怕触怒圣驾。
会稽山顶的风带着咸涩的海腥味,秦始皇踩着吴越工匠打磨的石阶,石缝里填着六国青铜剑熔铸的铜汁。"禹王治水时,可曾想过九州会有今日?" 他摸着新刻的颂德碑,秦篆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朕刻此石,不是颂德,是让越人知道,大禹的子孙,如今都要读朕的诏书。" 随臣们山呼万岁,唯有胡亥盯着碑尾的 "夫为寄豭,杀之无罪",偷偷扯了扯赵高的袖子 —— 他听不懂文言,却从赵高的眼神里,读出了对楚地旧俗的轻蔑。
琅邪港的海风掀起徐巿的方士服时,秦始皇正在检视连弩机关。青铜弩臂上的玄鸟浮雕比寻常兵器多了三片尾羽,那是他特意叮嘱工匠的 —— 即便射海神,也要让玄鸟压过蛟龙一头。"蓬莱药被鲛鱼所阻," 徐巿的声音混着海浪,"陛下的连弩,正该取这恶神之血。" 他盯着方士袖口露出的齐地八封纹,突然想起卢生逃亡前的卦象,冷笑一声:"若真有海神,朕便教他知道,秦弩比楚弓更利。"
之罘海域的巨鱼破水而出时,秦始皇的连弩已经瞄准多时。鱼腹的银光映着他苍白的面容,弩箭破空声中,他仿佛看见三十年前的自己,在邯郸城头看着赵军的旗帜。"射中了!" 随臣们的欢呼惊飞海鸟,他却盯着巨鱼沉入海底的血浪,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 那血浪的颜色,与阿房宫地基下的朱砂一模一样,都是他亲手铺就的帝国底色。
病车驶过直道时,秦始皇的手指在舆辇上敲出杂乱的节奏。赵高捧来的参汤散发着刺鼻的药味,他突然想起卢生说的 "真人不食人间烟火",苦笑道:"原来朕求了一辈子仙,终究还是要喝这苦汤。" 李斯跪在车辕前汇报政务,他望着丞相日益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在咸阳街头疾走的楚国书生,如今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