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门的晨雾还未散尽,刘邦的百骑车队已碾过碎石路。车辇中,他反复摩挲着袖口的玄鸟纹玉佩 —— 那是入关时子婴所献,此刻却硌得掌心发疼。张良昨日深夜的提醒还在耳边:"项王帐下,范增的玉玦已磨出缺口。" 他望着前方项羽大营的楚凤旗,旗角在风中猎猎作响,突然想起沛县老父的相面:"公之相,龙虎气成五彩。" 此刻却不得不低眉顺眼,去面对那个曾在巨鹿破釜沉舟的霸王。
项羽握着酒卮的手青筋暴起,听着刘邦 "戮力攻秦" 的陈词,眼前却浮现出巨鹿战场上诸侯军的怯懦。这个沛县亭长竟先入关破秦,让他这个杀卿子冠军、降章邯二十万军的霸主,反而成了后来者。"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 他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 —— 为何要急于出卖告密者?是潜意识里想向刘邦示好,还是按捺不住对小人的厌恶?
范增的玉玦在袖中发烫,三次举珏的手势被项王无视,他望着项羽眼中的犹豫,突然想起定陶之战前的项梁。同样的骄矜,同样的刚愎,历史正在重演。"竖子不足与谋!" 他在心底怒吼,却看见项伯的剑已挡在刘邦身前,那是楚军中仅次于项羽的神射手,此刻却用身体筑成保护沛公的壁垒。项伯的眼神偶尔扫过他,带着一丝愧疚与决绝 —— 这个曾在栎阳狱被张良救下的楚国贵族,终究选择了义气而非霸业。
樊哙撞破军门的瞬间,项羽的手已按在剑柄上,却在看见对方裂眦的怒目时怔住。那眼神让他想起巨鹿战场上的秦将涉间,同样的必死决心,却出现在沛公的护卫身上。"臣死且不避!" 樊哙的怒吼震得帐中酒器作响,他说的 "亡秦之续" 如重锤击打在项羽心头 —— 他何尝不知杀有功之人的危害?但叔父项梁的仇、楚人的恨,让他对秦制的厌恶深入骨髓,反而忽略了眼前人的威胁。
刘邦在如厕时回望鸿门帐,酒气上涌却格外清醒。樊哙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让他脊背发凉,想起咸阳宫中未动的珍宝、未近的美色,那些刻意压抑的欲望,此刻都成了求生的筹码。"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 他拍着樊哙的肩膀,这个屠狗兄弟的胡须上还沾着生彘肩的油脂,却比任何谋士都可靠。
张良捧璧的手在袖中颤抖,玉斗的冷光映出范增的愤怒。"竖子不足与谋!" 老人的怒吼让他想起博浪沙的铁锥 —— 那时他还是韩国贵胄,而刘邦只是个亭长。此刻却要将白璧献予项王,玉斗赠予亚父,看着前者坦然受璧,后者怒而破斗,他突然明白:项羽的自负,正是沛公的生机。
后世论及鸿门宴,多以 "妇人之仁" 诟病项羽,却忽略了《秦楚之际月表》中的隐秘:当时项羽军粮仅存三日,诸侯军虽畏服却各怀异心,杀刘邦易,收天下难。宋代朱熹在《通鉴纲目》中指出:"羽之不杀,非仁也,势也。" 现代考古发现的秦简显示,刘邦入关后 "约法三章" 的政令已传遍关中,项羽若杀之,必失秦地民心,这正是范增急于除之的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