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城下的漳河水在冬日里泛着冰碴,项羽盯着河面上漂浮的玄鸟旗残片,突然想起九岁那年在栎阳狱看见的场景 —— 秦军将楚囚的尸体投入渭水,河面也曾漂着这样破碎的楚凤纹。他握紧手中的剑柄,剑鞘上的凹痕是定陶之战时被秦军戈矛砍中的,此刻正硌得掌心发疼。当阳君英布的先锋军已渡河两日,战报却只说 “少利”,他知道,这场与秦军的决战,已到了必须破釜沉舟的时刻。
项羽站在船头,看着最后一艘渡船被凿沉,飞溅的河水在他甲胄上凝成冰花。士卒们砸破饭锅的声响惊飞了寒鸦,他望着众人眼中的惊疑,突然拔剑砍断船缆:“三日粮,无还心!” 这是他第一次违背范增的谋略 —— 那位七旬老者曾劝他 “缓攻待变”,但他知道,章邯的二十万秦军正在吞噬赵国的最后防线,而楚怀王的诏书随时可能命他回师彭城。“楚人等了二十年,” 他对着汹涌的河水怒吼,“今天就要让秦人知道,凤鸟的爪子比玄鸟的喙更利!”
九战钜鹿的厮杀声震碎了冬日的寂静,项羽的长剑在月光下划出银弧,每一道剑光都精准地劈向秦军的玄鸟纹甲胄。他看见王离的帅旗在乱军中摇晃,突然想起项梁的遗言:“打败秦军,要先砍断他们的指挥旗。” 当苏角的头颅落地,涉间自焚的火光映红战场,他才发现自己的战袍已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秦人还是楚人的血。诸侯军的壁垒中,无数双眼睛从城头窥视,那些曾不可一世的赵将、齐相,此刻正被楚兵的呼号吓得颤抖。
后世论及巨鹿之战,多惊叹于项羽的军事天才,却忽略了他孤注一掷的背后,是楚地粮草即将断绝的绝境。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载 “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宋代司马光却在《资治通鉴》中质疑:“羽之胜,非独勇也,亦秦之衰也。” 现代考古发现,巨鹿战场的秦俑甲胄中,大量士卒穿着陈旧的皮甲,印证了章邯军多为刑徒和奴隶军的记载,侧面说明项羽面对的并非秦军主力,却依然成就了 “破釜沉舟” 的神话。
棘原的秦军大营里,章邯盯着陈馀的劝降书,竹简上的 “白起赐死”“蒙恬斩阳周” 等字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神经。赵高的使者刚走,司马门三日不召见的羞辱还在心头 —— 那个曾在咸阳宫卑躬屈膝的中车府令,如今正用屠刀清洗朝堂。他摸着剑柄上的玄鸟纹,突然发现鸟喙处的鎏金早已剥落,如同秦帝国摇摇欲坠的威严。“将军居外久,多内却,有功亦诛,无功亦诛。” 陈馀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想起蒙恬临终前 “自度无罪” 的呐喊,他突然笑了,笑得比哭更难听。
当始成带回项羽的口信,章邯望着辕门外的楚凤旗,突然想起二十年前与项燕的蕲南之战。那时的楚军如凤凰展翅,而如今的自己,却要向项燕之孙投降。盟誓的洹水南岸,他对着项羽流涕陈说赵高的暴虐,却没敢说出内心更深的恐惧 —— 他怕的不是死,是死后秦地百姓被楚军屠戮。项羽封他为雍王的那一刻,他看见对方眼中闪过的一丝不屑,那是胜利者对背叛者的怜悯,也是楚人对秦将的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