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题跋里的连环阵
文徵明为沈周《庐山高图》题跋时,故意将“石田翁”的“田”字写成卦象。五十年后,王穉登见此画,在裱边添注:“田作离卦,喻南明火德。”董其昌闻讯赶来,却指出离卦实指沈周卒年地支属火。这场跨越百年的笔战,终使画价翻涨十倍——题跋本就是文人圈的投名状。
最精彩的当属《富春山居图》的题跋迷局。吴问卿临终焚画,其侄吴静安抢出残卷,却在接缝处仿黄公望笔意补全山石。百年后乾隆得此画,发现补笔处的苔点实为八思巴文“赝”字,方知遭了吴氏子孙的暗算。
五、赏鉴会的照妖镜
万历二十三年,嘉兴项氏天籁阁办赏画会。某新晋藏家呈上董源《溪山行旅图》,众人传观时皆赞不绝口。唯李日华注意到画角皴法似带浙派斧劈,忽问:“董北苑可曾用侧锋?”那人汗如雨下——原来真迹皴法如披麻,侧锋起笔正是明人仿作的破绽。
汪珂玉更擅用气味鉴古。某次雅集,有人献上怀素《自叙帖》。他闭目轻嗅,摇头道:“墨香带松脂气,恐是近百年物。”后经查验,果是文徵明临本。原来唐宋墨多掺麝香,明墨始用松烟桐油,这鼻尖功夫,比多少考据都来得犀利。
结语
墨香阁的烛火熄了又亮,那些试金石般的规矩,早随着纸墨香沁入文人骨血。董其昌说“读万卷书不如鉴万幅画”,却未言明这“鉴”字里,藏着多少圈层的密语。项元汴晚年将收藏尽散,唯留一锭未刻星纹的墨,上题“无门之门”——原来鉴藏的最高境界,恰是不鉴之鉴。
如今重翻《珊瑚网》,忽觉那些密密麻麻的着录,不过是文人设给后来者的连环谜局。张岱在《陶庵梦忆》里写“人无癖不可交”,却未说这“癖”字里,早被历代藏家刻满了门槛。恰如米芾当年在《砚史》中叹道:“石不能言最可人。”可这不会说话的石头,不知让多少附庸风雅者碰碎了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