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襄终日不成章,金梭银线为谁忙。
但见东家添罗帐,哪闻机杪染血光。
苏州锦户夜未眠
明嘉靖年间,苏州城阊门外的沈氏织坊总响着轧轧机杪声。二八织女阿芸坐在矮凳上,双脚轮踏提综,金梭在指间翻飞如蝶。她的"水田衣"袖口磨出毛边,露出腕上被丝线勒出的红痕——像副褪色的绞银镯。坊主沈万金捧着新收的湖丝夸道:"阿芸这手飞梭绝技,宫里织造局也难寻!"可转头就给新来的画师月钱添了五两——那人不过会描几笔蛱蝶穿花纹。
昨夜知府夫人来选妆花缎,阿芸连夜织出"百子千孙"图。沈万金摸着缎面惊叹:"这婴孩眉眼竟有神色!"赏的却是一匣胭脂——那朱砂红得刺眼,衬得阿芸指尖被丝线染就的靛蓝愈发暗淡。
天工开物藏玄机
《天工开物》载:"良工虽集京师,工巧则推苏郡。"可这工巧在沈氏织坊化作无形枷锁。阿芸每织十丈锦可得一"巧工筹",筹满百枚可赎身从良。但三年间,赎身簿上唯有沈家远亲的名字——那姑娘连绣花针都捏不稳,却因在知府寿宴上献了幅"八仙庆寿"绣屏,早早脱了贱籍。
这困局暗合《盐铁论》所言:"匠人成棺不哀,习非胜是。"坊中三十六张织机昼夜不停,织女们踏断的机杪堆成柴山,烧出的灰烬却只肥了东家的桑田。阿芸望着自己织就的云锦想:这璀璨纹样,怎就化不成半寸赎身帛?
金梭银线困红颜
寒露那夜,阿芸腹痛如绞仍不敢歇工。沈万金提着灯笼巡视,将半块冷糕放在机头:"好生织完这匹,明日许你歇半日。"月光透过窗棂,照见冷糕上的霉斑,像极了织锦上刻意点缀的墨梅。
更鼓三响时,画师醉醺醺撞进工坊。他指着阿芸刚织的缠枝莲嗤笑:"这莲花瓣数不合《营造法式》!"唾沫星子溅在锦缎上,阿芸慌忙去擦,金梭却勾破经线——那裂帛声,惊醒了梁间筑巢的春燕。
裂帛声中破牢笼
《周易》云:"穷则变,变则通。"阿芸开始"失手"织错纹样,却在沈万金发怒前解说:"此乃西域'误笔成蝇'之法!"说着挑断三根纬线,破洞处竟现出活灵活现的锦鲤。客商闻风而至,沈氏织坊从此多了"天工裂"的新名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