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传来芦笙的余韵,隐约还有笑声。龙安心端着碗走到院里,看见远处灯火通明的人家。玻璃窗映出一桌人围坐的身影,有个穿校服的女孩正在给老人夹菜。他低头看自己碗里浮着的谷壳,像极了广州出租屋楼下那家快餐店的泔水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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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碗筷时,龙安心在橱柜深处摸到个铁盒。生锈的盒盖上用红漆写着"1988年先进工作者",是父亲在县农机站得的奖。打开后,一叠发黄的票据滑出来——1997年的柴油购买证、2003年的农业税完税证明、最底下压着张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父亲站在刚建好的木屋前,年轻得让他陌生。那时父亲还没有被太阳晒脱皮的后颈,没有因长期握锄头而变形的指节。相纸背面用铅笔写着:"新房落成,阿英有孕三月"。阿英是母亲的名字。
阁楼传来"咚"的一声响。龙安心举着蜡烛上去看,发现是只野猫撞翻了藤箱。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小学课本,最上面那本数学书的扉页上,他用歪扭的字写着:"龙安心,广州大学"。那是六年级时班主任让写的理想。
蜡烛滴下的蜡油烫到手背。他猛地缩回手,火苗晃动的阴影里,突然看清墙角堆着的木工工具——刨子、墨斗、凿子,都蒙着厚厚的灰。父亲去世前一个月还在用它们给邻居修谷仓,而他当时正为抢到天河CBD的装修项目欢呼。
下楼时踩空一级台阶,右脚踝传来尖锐的疼痛。龙安心单脚跳着跌坐在地,打翻的蜡烛引燃了地上的茅草。他手忙脚乱拍灭火星,掌心被烫出两个水泡。广州公寓的感应灯从不会让他摔跤。
院里的水井辘轳吱呀作响。铁桶撞到井壁的声音惊飞了竹林里的夜鸟,提上来的水面上漂着死蚊子。他把手浸进去,井水的寒意顺着伤口钻进骨头。月光下,水泡亮晶晶地鼓着,像两滴凝固的眼泪。
堂屋的神龛突然传来"咔哒"声。龙安心回头,看见父亲灵位前的酒杯倒了——是他下午随手放的,没注意供桌有条腿短了一截。香炉里的香灰撒出来,在月光下像一摊骨灰。
他跪下去用手拢灰,指尖碰到个硬物。扒开香灰,是半枚银纽扣,母亲嫁衣上掉下来的。纽扣背面刻着苗族的吉祥纹,已经被香灰磨损得模糊不清。去年情人节,他送给林妍的施华洛世奇水晶项链,比这个亮多了。
阁楼传来野猫撕扯课本的声音。龙安心冲上去时,猫从破窗窜了出去,留下满地纸屑。他蹲下来捡拾碎片,发现被撕烂的是六年级作文本。有篇题目叫《我的理想》,被他用红笔改过五遍。最后定稿的开头是:"我要去广州设计摩天大楼,让全世界都看到中国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