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上老槐树的枝桠时,陶潜便在树下摆开紫石砚台。那砚台生得奇巧,石面上天然生着九片墨色菊瓣,中心一痕浅黄如蕊,端的是鬼斧神工。他取了松烟墨锭在砚池里轻旋,墨香混着菊香漫开来,惊得檐下筑巢的燕子扑棱棱飞起来,翅膀掠过砚台时,竟在墨汁里投下一道细碎的影。羊毫笔在宣纸上游走时,他的眼神专注如捕蝶的孩童——含苞的菊被他勾成少女晨起时微蹙的眉,盛放的菊则成了金銮殿上承露的玉盘,最妙的是那将落的花瓣,他只消寥寥数笔,便让那花瓣似有了风的轨迹,仿佛下一刻就要随着墨香飘出纸外。
那日西风来得格外突兀,先是溪面的枫叶突然打起旋儿,接着远山便笼上了一层土黄色的纱。陶潜正给"墨麒麟"搭防风障,那墨菊生得奇崛,花瓣厚如墨玉,此刻却在狂风中瑟缩,像是怕冷的孩子抱紧了双臂。忽有黑影自云端坠下,带起的气浪卷得菊田掀起半人高的波浪,陶潜握着竹笠的手猛地收紧,只听见"轰"的一声闷响,乱石堆中腾起一片烟尘。
他跌跌撞撞跑过去时,竹笠已被风吹得歪在一边,却见一位女子躺在枯草间。她身着素白襦裙,广袖上绣着的墨菊纹样竟在风中轻轻摇曳,墨色花瓣间隐约有金粉流转,恍若夜空中闪烁的星子。她的青丝铺散在枯黄的草茎间,发间沾着的槐叶忽然动了动,竟化作几片晶莹的霜花。陶潜屏住呼吸伸手探她鼻息,忽有一缕异香钻入肺腑——那香似是昆仑雪顶的松针浸了千年玄冰,又像是深谷幽泉漱过苍苔青石,直叫人想起儿时读过的仙话里,那些遗落人间的仙草精魂。
风忽然停了,溪面重新归为平静。陶潜这才注意到,女子襦裙下摆沾着几片奇异的花瓣,那花瓣呈半透明状,脉络间流动着淡青色的光,竟像是用清晨的朝露凝成。他想扯些枯草给她盖上,指尖刚碰到她袖口,忽见那绣着的墨菊竟轻轻张开一瓣,露出里面金黄的蕊,蕊心处还凝着一滴露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恰似被囚禁的彩虹。
藏云谷的雾不知何时又漫了上来,给这奇异的场景蒙上一层柔光。陶潜望着女子发间即将消散的霜花,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说过的话:"若见菊上凝霜不化,便是菊仙临世。"此刻溪水流过乱石堆的声响,竟像是谁在轻轻吟诵古老的仙谣,而他怀中的女子,衣摆上的菊花纹样正随着呼吸明灭,恍若即将展翅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