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时,两人摸到绥州西郊的乱葬岗。腐臭中传来铁链拖曳声,穆翊突然将李中按进尸堆。只见几个醉醺醺的北燕兵拖着板车过来,车上蜷缩的人形物体随着颠簸发出叮当声响——那是二十七个被铁链穿透锁骨的兵奴。
“老规矩,赌几个喘气的?”北燕什长踹了脚板车,最外沿的老兵滚落在地,露出左耳残缺的豁口。穆翊的弓弦瞬间绷紧,却被李中死死按住。
直至北燕兵啐着唾沫走远,穆翊和李中这才从人堆里爬出来。
“造孽哟,这些个……”话未说完,就被穆翊捂住嘴,一股子浓烈的腥臭自口鼻而来,李中止不住地干呕了起来。
穆翊一步上前,翻过滚落在地的老兵打量,神情从紧张淡入释然,“还好,不是他,走吧。”
李中边走边干呕着,嫌弃地躲避着满目腐尸,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穆翊身上。
子夜时分,兵奴营的地窖里泛起血腥。梁九思抬起浑浊的眼睛,打量着面前两个一身尸臭的汉子,此前壮汉肩头的箭伤好了大半,身边精瘦的男人捂着鼻子,怯生生地四下张望。
“梁大哥,可还记得这个。”
穆翊从怀中取出哥舒衔月交予他的耳坠,梁九思伸手捧过,嗫嚅着:“你们……她……是谁?”
“我想当日,你们应该就已经猜到了。”
黑暗的角落里传来老兵的咳嗽声,苍老而枯竭,“听说,北奚大乱,赫连羽的大军,咳咳咳咳,都到了图剌城……”
“怕什么,北奚公主还活着呢!”
李中的尖嗓在一众低沉中轰然响起,“人活着,这事儿就没完!”
“史书不愿记,可城下的石头,记得柔玄英魂”,穆翊目光灼灼,于昏暗的微光里,向梁九思凛然抱拳,又将拳头置于心口,目视前方,线条硬朗的脸上,隐约又现九重宫阙之上羽林卫的威仪。
当李中抖着手点燃火折子时,看见满屋尘灰满面的兵奴,拄着拐、撑着墙、相互搀扶伫立着,那些溃烂的伤口里嵌着的断簇仍闪着寒光,哪怕断了双臂,也将开裂的拐木拄着胸口,因为他们都知道,那是许多年不曾见的西燕军礼。
“我们要三十匹军马”,梁九思突然开口,残缺的手掌握着随身的断箭,“西厩第三栏,喂的是掺了东西的草料。”
李中环顾四周,犹豫地道:“那个,梁大哥,你这些兵,能凑出几个人呐?”
梁九思闻言暴起,“绥州城五个兵奴营三百多人,就算是个喂奶的妇孺,抄起家伙也能砍杀几个北燕杂种,只要二位愿意,我都可以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