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初刻,朝暾撕裂江雾,哥舒衔月耳垂上的明月珰在晨曦中晃出碎光。她望着江面桅樯如林的盛况,耳畔银坠子扫过北奚猎装立领:“不是说一万轻骑?”
周令齐的鹿皮靴正卡在栈桥缝隙里,闻言险些摔了怀中的行军舆图:“主上吩咐……”他话音戛然而止——五万玄甲精骑列阵江岸,错金银的王府仪仗在晨光中灼灼生辉,连艨艟巨舰的锦帆都绣着北奚飞鹰纹。
“卫王说……”随行女官捧来践行的铜爵,笑得眉眼弯弯:“王妃的归宁仪仗,必须胜过当年赫连羽的求亲阵势。”
哥舒衔月立在楼船甲板上,九曲银鞭缠着三枚箭簇,她摩挲着箭簇上未褪尽的金漆,忽觉晨风里飘来几缕熟悉的沉水香。昨夜那人将金步摇斜插进她发髻时,分明用指节叩着妆奁说“草原明珠若有一日需归宁,岂能教人看轻”,此刻想来,那低沉嗓音里竟藏着未说破的计较。
她猛然看到桅杆上盘旋的金雕,那是北奚王庭素来豢养的神鸟。
“这个乙弗循,连我父汗最爱的海东青都借来了。”
周令齐正要开口,渡口玄甲军忽如惊雷裂地:“王妃千岁!”
“她倒是把景州府库都搬空了”,草原公主笑着将箭簇抛入江中,浪花晨雾里隐约浮起数百艘蒙冲战船。船头赤旗招展,分明是柔玄部族独有的三足金乌旗。
周令齐突然警觉:“王妃当心!”
书生指尖所指处,江心漩涡正吞没半片北燕旌旗。
凉风忽起,哥舒衔月翻身上马踏过栈桥,九曲银鞭甩出清越的响:“传令!所有战船降半帆,给北燕的探子好好瞧瞧咱们的七星连弩!”
【甲】
飞云渡的芦苇荡里,赫连羽的大氅被江风掀起一角。他望着江心那艘缀满孔雀翎的楼船,喉间忽然泛起数年前饮过的马奶酒滋味——那时哥舒衔月还是图剌城未嫁的公主,银刀割开烤羊腿时溅起的油星,曾落在他彼时的甲胄上。
“主上,要截船么?”副将的甲胄在芦苇丛中发出轻响。
赫连羽立在崖边嚼着薄荷叶,看江心楼船碾碎自己的倒影。齿间陡然发力,草汁的苦涩直冲颅顶——四年前图剌城金帐里,这草原明珠宁愿选南燕那个丧家犬般的宗室孤女,也不肯要北燕王后的凤玺。
他掌心玉扳指突然裂开细纹,当年哥舒衔月那句“草原的鹰,只栖梧桐”犹在耳畔,而今她竟甘愿戴着汉家凤冠北上。
亲卫递来的千里镜突然蒙上水汽,镜片里哥舒衔月立在船首的身影比当年更夺目,金线刺绣的翟纹在日光下流转,却遮不住锁甲包裹的劲瘦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