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在青石板上淌出暗痕,萧凝驻足望着褪色的门匾,“平凉”二字斑驳如泪痕,春寒裹着霉味扑面而来。
她伸手触碰门环上凝结的冰晶,恍惚看见十四岁的乙弗循踮脚挂灯笼,鹅黄裙裾扫落石鼓旁的残雪。
檐角冰棱滴落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萧凝正出神时,别院的乌木门“吱呀”开了。老嬷嬷鬓边沾着炉灰,浑浊的眼忽然亮起来。
“姑娘!”老嬷嬷颤巍巍地抓住萧凝的手,“姑娘的手这样凉,老奴这就去温酒!”
御史苍白的指尖拂过门框上刻痕,那道比着身高的横线还停留在十五年前。她解下银狐裘时带落几片枯叶,恍如凋零的光阴。
“这锦被前日刚晒过。”
嬷嬷抱着绣金乌纹的衾被进来,抖开时飞起细尘在光柱中浮沉,“过去郡主啊,最喜这个花样,说像你们在朱雀街买的纸鸢。”
廊下药炉腾起白雾,恍惚还是旧时光景。
那时乙弗循总爱盯着屋檐下的雨铃发呆,春水煎茶时故意泼湿她裙摆,说是治寒症的偏方。
书房里的墨香比记忆里更苦涩。
萧凝抚过翘边的《孙子兵法》,忽然从夹页抖落半片泛黄诗笺。
“我徂东山”的墨迹晕染开,恰如当年乙弗循教她握笔时,被春雨打湿的袖口。
“郡主走后,老奴日日都来打扫。”嬷嬷的声音惊散回忆,“上月刚晒过书卷,姑娘若是要看书闲坐……”
萧凝的指尖突然触到妆奁暗格。铜锁"咔嗒"弹开时,她看见褪色的朱雀剑穗——正是及笄那年自己亲手所编。
记忆如潮水漫涌:乙弗循束着这个剑穗在演武场比试,红缨扫过她发间珠花;上元夜她们躲在市井角落分食糖画,剑穗的流苏缠住她腰间禁步。
“姑爷可还疼人?”嬷嬷擦拭着博古架突然发问。
萧凝手一颤,玛瑙镇纸在案几砸出闷响,铜镜里映出她苍白的脸,额间花钿像将熄的炭火。
厢房熏着崖柏香,冰裂纹瓷瓶里斜插着干枯的辛夷花,花瓣落在她摊开的掌心,显得了无生气。
“您成亲那日,郡主在这枯坐整夜。”嬷嬷捧来缠枝莲茶盏,盏底沉着当年埋的合欢花,“老奴偷瞧见她在帕子上绣……”
萧凝乍然抬眼望向窗外,指望那刺眼的阳光,能晒干眼眶里泛起的朦胧。
窗外传来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
萧凝望着楠木拔步床上褪色的百子千孙帐,忽然觉得荒唐——世人赞她兰陵萧氏百年才出的女御史,却不知喜服下藏着多少味苦药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