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了州府老爷的猎犬。”孙二狗嗤笑着,露出缺了门牙的嘴,“我娘抱着牌位击鼓鸣冤,反被衙役打折了腿。”
蝉声骤然沉寂。
乙弗循望着铜牌上歪扭的“孙小虎”三字,想起此前羽丘之战后,奏报里提及阵亡的七百少年兵。
金乌大街蒸腾的热气里,她恍惚看见无数军牌从城头坠落,在青石板上敲出连绵的丧钟。
穆翊脸上笑容逐渐凝固,他看向城外新垦的农田,稻浪间嬉戏的孩童正追逐运送沃土的车马。
十年前这里还是别家的王都,周遭方圆数百里,白骨堆里长出的野麦喂饱了整座羽丘城的饥民。
“主上可知这些弟兄如何看我?”穆翊忽地转身,紫袍下摆扫过青砖上未洗净的尘埃,“他们说穆大将军是阎罗转世,说怀宣古道上的京观砸烂了景州军的名声。"
他粗糙的手掌按在箭垛上,砖缝里渗出的铁锈染红指尖,”可若不把北燕人的头颅垒到云霄,那些州府老爷怎肯打开粮仓?”
蝉声复又轰鸣。
残阳将金乌大街染成血色时,乙弗循忽然指向东南:“看那炊烟。”
暮色里,无数烟柱笔直如戈,正是羽丘城新设的屯田营开饭的时辰,“三年前,这里的百姓只顾着自家炉灶,伪币成祸、饿殍遍地,如今每道炊烟下都有三十口铁锅,锅里有新收的占城稻。”
穆翊顺着她手指望去,想起青要关收复那日,自己在颓墙里拾到半块陶碗,此刻那陶碗正供在景州军大帐,盛着今春第一茬麦穗。
“穆大哥,百姓不要京观,也不要军牌。”
乙弗循解下腰间玉珏,北奚狼图腾在暮色中泛着幽光,“他们要的是炊烟不断。”
暮色渐浓,城楼风灯次第亮起。
赵大勇毫无征兆地跪地重重叩首,额角在城砖上磕出血印:“求殿下守着这炊烟!”另外四名老兵轰然跪倒,此起彼伏的闷响如同战鼓。
乙弗循望着他们花白的鬓角,想起战报里那些永远停在弱冠之年的阵亡名录。
远处屯田营飘来《东山》古调,混着新米下锅的清香,竟比任何凯旋曲都动听。
“都起来。”她亲手逐个搀起跪地的老兵,“我答应你们,只要这城头还飘着金乌旗,羽丘的炊烟就永远不会断。”
老兵们拘谨的笑声里,忽听得城下稚子的清唱乘着晚风攀上城楼:“金乌飞,玉兔走,卫王佩剑守九州……”
“殿下!”亲卫捧着军报疾步而来,“钦差仪仗已过青要关。”
乙弗循望着最后一线夕阳沉入箭楼,轻声呢喃:“该来的总要来。”
“有人殚精竭虑,有人急不可耐。”
穆翊的言语沉入乙弗循的一丝浅笑之中。
她解下玉簪重绾云鬓,任锦袍在暮色中与群星共明灭;当夜色终于吞没了金乌大街,却再也吞不掉目之所及的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