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议事尚繁,却桩桩落定:洛水北渡新浮梁每行船加收半钱,入“稻疫药库”;御道栈口马市设轻镫试骑坪,镫断者原匠赔;米价遇兵灾可上浮一成,需张榜十日;铁匠冯垣修泵车铜鼻记匠功百点可补断指匠役。竹牌木梆与盐票桅灯互相碰撞,叮叮咚咚,混合院外槐蝉啼声与远处踏车水声,像把关中早夏搅成一锅沸腾却不溢的汤。王氏仓头那颗曾悬着的心居然也在这些声浪里慢慢落定——他发现堂上议事这般闹,却始终无一人持刀胁迫,也无吏卒传唤,连县令也只在门外悠然看署。权力不在官衙,而被竹牌与盐票均分,他暗暗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微凉敬畏。
申时未到,木梆最后三声,堂正宣议定总条十五条,临时批注四条,均写入《雍阳民议折录》。书吏以麦秸纸三副抄录:一副进祠堂,一副留公堂橱,一副入澜台档阁。竹牌则收回五分之一留堂封存,余者返还每位议员——以示他们有权在下一次晤堂时再次落牌,改、删、增、辩。于是织娘、漕卒、柴郎、盐脚、马匠都各自收好牌子,像收刀收尺,不带丝毫客气的羞赧,反带了几分“我有责”的骄傲。
鸟雀扑棱,夕光透过竹帷斑驳投在地面,犹如有人在堂前铺上碎金。吕布自檐头落下,没有惊动任何尘沙。他未进堂,仅在门槛外拈了一把被脚印踩碎却仍嫩绿的槐芽,抖落泥土,递给诸葛亮。诸葛亮笑言:“人心抽芽,不比竹节,更柔却也更韧。”吕布望门内桅灯火,灯焰与蒲扇风动却不晃,低声答:“灯在水边不晃,是匠人一夜十七遍磨油;政在民间不晃,是千百只竹牌在手心捂热。”他松开指尖,那把槐芽呼地被风裹走,落到堂内案头纸角。翠色在字墨旁轻轻停下,像一笔无意却极妙的点睛。
傍晚河风起,雍阳公堂西侧的旧粮仓传来锤钉声——王氏自愿让仓,匠人正钉新堤闸木。堤后踏车抛水,虹影与灯尾并列天际。有人说这日关中晚霞异样,却无人道破:那不是霞,是百姓自己挽灯抛水,叠出的铁与火的第一抹光。九策列文在高壁,刀锋却藏入竹牌与木梆;风过时,只有最柔软的槐叶和最沉默的河水能作见证,它们看见民心正沿着这些细小而炽热的光路,慢慢汇向更开阔、更远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