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数据不会说谎。”莉娜直起身,转身面对我。她的眼睛在实验室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蓝,像极了我们第一次在加那利群岛天文台看到的、穿透大气湍流的星光。“你看这个功率谱密度,在10^-15瓦每平方米的量级上保持着惊人的相干性,这不可能是仪器误差。”她的指尖轻轻点在屏幕上那根绿色的尖刺上,仿佛在触摸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我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她,目光落在实验室后墙上挂着的费曼手绘图上。那是莉娜送我的生日礼物,图中那个戴着眼镜的物理学家正咧着嘴笑,旁边用俏皮的字体写着:“What I cannot create, I do not understand.”(我不能创造的,我就无法理解。)此刻那些跳跃的线条在我眼中却扭曲成贝肯斯坦论文里那些公式的模样,密密麻麻地爬满视网膜,让我感到一阵眩晕。
“也许是我们在计算引力场量子涨落时,忽略了高维时空的紧致化效应。”我的声音有些干涩,伸手去够实验台上的计算纸,却不小心碰倒了一叠文献。纸张散落的声音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其中一张飘落在莉娜脚边,上面是我用红笔反复勾画的贝肯斯坦熵公式,那些被圈出的项像是无数个小小的血痕。
莉娜弯腰捡起那张纸,没有说话,只是用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红色的笔迹。她的动作很轻,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你还记得吗?”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过散落的纸张和仪器的嗡鸣,“去年在智利天文台,我们守着ALMA望远镜等了三天,就为了捕捉银河系中心黑洞的毫米波辐射。那天晚上下着雪,你把你的羽绒服披在我肩上,说黑洞就像宇宙的沉默诗人,把所有故事都藏在事件视界里。”
她的话语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我心底激起层层涟漪。我想起那个雪夜,智利安第斯山脉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天文台的穹顶,莉娜的头发上落满了雪花,在望远镜的探照灯下像撒了一把碎钻。我们挤在狭小的控制室里,分享着一杯热可可,她忽然指着屏幕上模糊的光斑说:“你看,它在发光,虽然微弱,却在对抗着吞噬一切的黑暗。”那时的她,眼睛里闪烁着比星轨更璀璨的光芒,让我几乎忘记了所有关于黑洞熵的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