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着狼毫的手悬在宣纸上,墨滴晕开成团暗影,像极了初见她时裙摆上沾着的夜露。砚台里的宿墨泛着苦涩,混着窗外飘来的玉兰花香气,叫人喉间发紧。案头摆着她昨日送来的蜜渍金桔,青瓷碟沿还凝着琥珀色的浆汁,恍惚间又看见她趴在窗棂上笑,指尖沾着糖霜点在我眉心:"少师这般严肃,倒像个老学究了。"
那时她总爱穿月白襦裙,腰间系着我送的羊脂玉双鱼佩,走起路来玉佩相撞发出清响。我教她抚《高山流水》时,她总把指尖按在错误的徽位上,偏过头看我皱眉的样子,发间的珍珠步摇扫过琴弦,惊起一串细碎的音符。"少师可曾见过宫外的灯会?"她忽然按住琴弦,窗外的月光落进她眼底,像揉碎了的银河,"父皇说等我及笄,便许我去看放河灯。"
及笄礼那日,她穿着赤金翟衣站在太和殿上,十二旒凤冠压得她脖颈微颤。我跪在丹陛之下,看皇上将金册交到她手中,那鎏金的册文上刻着"温良恭俭"四字,却没提半句关于自由的期许。夜里她偷跑至我书房,卸了凤冠的乌发垂在腰间,眼里还沾着未干的泪痕:"原来及笄不是长大,是被装进金丝笼里的仪式。"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替她拭去泪痕,触到她肌肤时如遭雷击。她却反手握住我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广袖传来:"少师可知道,这宫里的玉兰花,都不及你窗下那株开得好看。"我怔怔地看着她耳坠上晃动的东珠,忽然想起上个月她缠着我要抄《长恨歌》,抄到"君王掩面救不得"时,她拿镇纸敲我手背:"若换作是你,会如何?"
皇上赐婚的旨意来得猝不及防。那日我正在御花园教她辨认蜀葵,太监捧着明黄的诏书穿过月洞门,她正弯腰去捡被风吹落的团扇,听见"左丞相之女"时,指尖的团扇"啪"地掉在地上。我看着她强撑着听完旨意,看她转身时踉跄着撞在太湖石上,看她发间的芍药跌进池塘,惊散了一群正在吐泡的锦鲤。
"原来你早就知道。"当晚她翻墙进我书房,手里攥着我前日送她的湘妃竹书签,"你教我读《孔雀东南飞》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要做那个举身赴清池的人?"她的声音里带着刺,却在我伸手触碰她肩膀时骤然软下来,像春雪落在烧红的炭上,"阿砚,我不想嫁给别人。"
阿砚。这是她第一次唤我的字。窗外的玉兰花落了满地,像我们偷藏在诗稿里的心事,清白又荒唐。我想告诉她,我早已向皇上请辞,想告诉她我在城郊置了处小院,想告诉她院中的西府海棠已栽下,只等来年春日与她共赏。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最冰冷的推辞:"公主当以国事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