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笑起来,笑得肩膀发抖,眼泪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将书签拍在我掌心,转身时带起的风卷乱了桌上的棋谱,我看见她裙摆上的金线在月光下碎成一片,像极了我们那些未说出口的誓言。第二日我在案头发现她留的笺纸,上面是她新学的瘦金体,笔锋却比往日凌厉三分:"此后山高水远,望君珍重。"
和亲的队伍离开京城那日,我站在朱雀门城楼上,看她的鸾车在晨雾中缓缓前行。她的车帘始终低垂,唯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一下下撞在心上。路过西街时,忽然有盏莲花灯从人群中飞起,灯上的烛火明明灭灭,像极了那年她偷拿我的狼毫在宣纸上点下的星子。
三日后我收到她托人带来的锦盒,里面是半块双鱼佩和一支断簪。玉佩上还系着她的丝帕,角上绣着半朵未完成的玉兰花。我握着断簪去城郊小院,西府海棠开得正好,可那个说要替我给花浇水的人,却永远留在了千里之外的荒漠。
如今我常对着空无一人的琴案发呆,总觉得下一秒就会听见她蹦蹦跳跳的脚步声,听见她喊"少师看我新学的曲子"。案头的蜜渍金桔早已发霉,我却舍不得扔掉,就像舍不得扔掉那些她趴在窗棂上的午后,舍不得扔掉她教我辨认蜀葵时,指尖沾着的花香。
昨夜我又梦见太和殿的鎏金宝顶,梦见她穿着翟衣向我走来,凤冠上的珠串遮住了她的脸。我想伸手替她摘下凤冠,却触到满手冰凉的月光。醒来时发现砚台里结了冰,狼毫冻得僵硬,就像我们被冻在时光里的那年春天,再也发不出新芽。
宫墙柳,今摇落,尽系人心碎。原来这世上最残忍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在最美好的年纪遇见,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彼此在命运的洪流里越漂越远。如今我终于明白,她从来不是需要我教导的学生,而是我求而不得的劫数,是我写在宣纸上的半阙残词,注定没有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