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细雨如丝,缠绕着临安城的青石板路。沈砚之站在“问茶轩”的雕花木窗前,指尖抚过《诗经》泛黄的纸页,忽闻楼下传来银铃般的笑声。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月白襦裙的少女正踮脚摘檐下的风铃,鬓间一支玉簪随动作轻晃,惊飞了檐角一只避雨的燕子。
那是顾清禾,新上任的临安府尹之女。自那日起,她便成了茶轩的常客。每日未时三刻,她总会抱着一卷书,倚着窗边的梨花木桌,看沈砚之研磨抄经。他穿青衫,她着素裙,茶香与墨香交织,在春日的细雨中酿成一坛无声的酒。
“沈公子可曾想过考取功名?”清禾咬着笔杆,看他在宣纸上写下“关关雎鸠”四字。砚之笔下一顿,墨点在纸上洇开小团阴影:“先父曾是太学博士,因言获罪后,砚之便断了仕途念想。”清禾忽然将自己临摹的《桃夭》推过去,绢帕上的桃花被风掀起一角:“可我瞧公子笔下有山河,不该困在这茶楼里。”
他抬头,见她眼中映着檐角漏下的碎光,像落在深潭里的星子。那年端午,临安河上龙舟竞渡,清禾偷偷摘了闺中女儿家的芙蕖香囊,塞进砚之袖中。囊底绣着半阙《越人歌》,针脚细密如她不敢说出口的心事。
变故起于盛夏。金人大举南侵,前线传来主帅战死的噩耗。清禾的父亲接到密旨,需押送粮草赴襄阳前线。行前那晚,清禾翻墙潜入茶轩,怀里紧抱的檀木匣中,是父亲珍藏的前朝端砚:“此去凶险,望公子替我护好家园。”砚之这才知道,她早已央父亲将自己荐入军前做文书。
“待我凯旋,便去府上提亲。”离别时,砚之将祖传的羊脂玉镯套在她腕间,触手生温。清禾笑着点头,转身时,月白裙角扫过阶前的青苔,像一朵即将凋零的白梅。
襄阳城破的消息传来时,临安正下着暴雪。砚之握着染血的香囊,在城门口跪了三日三夜。香囊里掉出半封烧焦的信,残纸上“勿念”二字被火灼得蜷曲,像她最后留在世上的叹息。原来她随父亲抵达襄阳时,城防已危如累卵,父女二人皆殁于乱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