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懵懂孩童的世界,在这一刻,被彻底撕裂。门后涌来的,不再是充满好奇的“山海”,而是带着血腥与焦土气息的、名为“江山社稷”的庞然巨物。它的重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如此冰冷地,压在了她单薄的肩头。窗外鸟鸣依旧清脆,阳光依旧明媚,却再也照不进她此刻被沉重冰封的心湖。
御书房内的檀香,仿佛凝固在了空气里。那沉郁的香气不再袅娜,而是沉甸甸地压在绥安的心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滞涩感。她小小的身体僵在宽大的龙椅上,指尖还残留着那份北境军报粗糙的触感,以及那“折损八百”四个墨字烙下的、滚烫又冰冷的印记。眼前巨大的舆图不再是壮丽的画卷,那些蜿蜒的线条和密密麻麻的标注,此刻都扭曲成狰狞的伤口,汩汩流淌着无形的鲜血。父皇沉稳批阅奏折的侧影,在摇曳的烛光下,如同山岳般沉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安儿。”昭永顺帝放下朱砂笔,声音低沉,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看向女儿苍白的小脸,那双总是盛满好奇和笑意的清澈眼眸,此刻只剩下茫然和一种被巨大力量碾过的空洞。“可明白了?”
绥安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只是下意识地、更紧地攥住了那份军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明白?她不明白。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黑狼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焚粮,更不明白那冰冷的“八百”背后,是怎样的血肉模糊。她只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连父皇身边温暖的檀香都驱不散的寒意。
“回安宁宫吧。”昭永顺帝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今日,到此为止。”
绥安几乎是踉跄着被宫女扶下龙椅的。双腿虚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那份沉重的军报被她紧紧攥在手里,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心发疼,却不敢松开。她低着头,不敢再看那幅巨大的舆图,不敢再看那方沉默的玉玺,更不敢看父皇深邃的眼眸。
走出御书房,初夏的阳光明晃晃地刺眼,带着灼人的热度。绥安却只觉得那阳光是假的,是冰冷的。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小小的身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单薄脆弱。
明渊如同最沉默的影子,无声地跟在她身后三步之遥。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绥安微微颤抖的脊背上,落在她紧攥着军报、指节发白的小手上。那沉静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暗流涌动,无声地翻搅着。
回到安宁宫寝殿,那股熟悉的、带着淡淡兰草清香的暖意扑面而来。绥安紧绷的神经似乎才松懈了一丝丝。她松开手,那份被她攥得有些发皱的军报无声地滑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她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一头扑进寝殿内铺着厚厚锦被的软榻里,将脸深深埋进枕头,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无声地颤抖起来。
宫女们面面相觑,不敢上前。苏楚歆闻讯匆匆赶来,看到女儿这副模样,心疼得眼圈发红,连忙坐到榻边,伸手想将她搂进怀里:“安儿,怎么了?告诉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