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渔久闻石涛画名,知其乃画坛奇峰,忙拱手施礼:“朱……石涛大师光临,蓬荜生辉!”
石涛只略一点头,目光便如磁石般,被戏台上那几片拙劣的布景假山和象征忘川的靛蓝布幔所吸住。当即眉头紧蹙,仿佛见了什么不堪入目之物。
他也不言语,径直走到台侧堆放杂物的角落,寻了块废弃的门板大小的薄木板,又翻出些青绿、赭石、靛青、惨白的颜料,甚至还有半罐子腥气的朱砂。
紧接着他盘膝坐于满是木屑尘灰的地上,手指翻飞如电,时而以指甲勾勒嶙峋山石轮廓,时而用掌侧涂抹氤氲云气,时而以指关节蘸取靛青狠狠砸在板上,溅开一片幽深水影。
他时而凝神,细描忘川河中挣扎的怨魂鬼影,寥寥数笔,形神俱现;时而又如泼墨般挥洒,大片惨白与靛青交融,营造出幽冥地府森寒死寂的磅礴氛围。
更令人瞠目的是,他竟咬破指尖,将几滴鲜血滴入朱砂,以血调色,点染忘川彼岸那凄艳如血的曼珠沙华!
那山石肌理嶙峋似鬼爪,云气翻涌如怨灵低泣,忘川水仿佛能听到冤魂的呜咽,整个画面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邪异与苍茫。
正待李渔看得入神,忽觉石涛所画一片嶙峋山石阴影中,似有一张扭曲鬼脸一闪而逝,待细看时又无迹可寻。
他疑是眼花,却听旁边一个整理道具的老杂役低呼一声,手中铜盆“哐当”落地,脸色煞白,指着画板一角:“鬼……鬼影!”
众人望去,只见石涛刚用靛青抹过的那一处水涡,在烛光的摇曳下,竟似有无数挣扎的手臂隐约浮现。
石涛头也不抬,沙哑说道:“心中有鬼,自然见鬼。画由心生罢了……” 说罢,随手抓起一把木屑撒在湿漉漉的颜料上,那些个看似“鬼影”的东西,瞬间模糊难辨了。
不过半个时辰,一幅烟云变幻、鬼气森森的地府幽冥图,竟在木板上磅礴而生!那些忘川血红的彼岸花,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石涛起身,拍拍僧衣上的尘土颜料,指着那木板继续说道:“以此作衬,那痴魂怨魄行于其间,方不似在纸扎铺里打转。生与死,情与孽,皆在其中矣。”
“神乎其技!真乃神乎其技……”李渔抚掌大赞,心中震撼无以复加,“大师此画,顿使这《奈何天》有了魂魄!不知润笔几何?笠翁定当……”
石涛摆摆手,毫不客气地打断李渔说话,眼神淡漠如古井:“换几餐素斋,一宿干爽地铺足矣。明日启程,黄山云海待我去画,那才是天地大戏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