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挤在老院里抢最后一块红烧肉的十兄妹,如今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各自飘落在城市的钢筋丛林里,在属于自己的屋檐下生了根、发了芽。
唯有老八我和小九还单着,只是小九在开发区的电子厂安了单人宿舍,而我成了娘唯一能遮风挡雨的屋檐。
“老八,你看你三姐送来的玉米面,够咱娘俩喝半个月糊糊了。” 娘坐在小马扎上,布满皱纹的手用蓝布帕子仔细包着杂粮,那褶皱里的光阴仿佛也随着她的动作簌簌掉落。
她鬓角的白发又密了些,像落了一层薄雪,去年在老三家不小心摔的那跤,让她右腿每逢阴雨天就隐隐作痛,走路时总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我蹲在地上给煤炉添煤,黑色的煤块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火星子调皮地溅在手背上,烫出细密的疼 —— 这疼就像这四年搬过的四次家,每一次迁徙都在生活的画卷上烙下深浅不一的印记,成为难以磨灭的记忆。
头一年租在城南的刘家院,那是个充满古韵的地方,青砖瓦房带着个小巧的院子,墙根的月季开得泼泼洒洒,红的、粉的,像一幅绚烂的油画。
刘大爷总在傍晚时分,拎着他那把锃亮的紫砂壶,悠闲地坐在石凳上,看着我和娘把晾晒的被褥收进东厢房。“姑娘家在外不容易啊,” 他总是这样念叨,指甲缝里嵌着常年侍弄花草留下的泥渍,那是岁月的痕迹,“有啥难处就跟大爷吱声,别自己扛着。”
那时我在一家运输公司锅炉房上班,每天早出晚归,娘闲着没事就帮刘大娘择菜,两个老人一边择菜一边唠家常,笑声常常飘出院子。两家的饭香也仿佛有了默契,常常混在一起,弥漫在整个小院里,让人感受到一丝家的温暖。
好景不长,春天悄然而至,刘大爷的儿子从外地回来了,说是要把这充满回忆的院子改造成民宿,迎接八方来客。
搬家那天,天空刮着呼呼的大风,仿佛也在为我们送行。我骑着借单位的脚蹬三轮车,娘紧紧扶着门框,迟迟不肯离开,她望着那株自己亲手浇水的月季,喃喃地说:“你看,这花苞才刚打出来,多好看啊。”
我强忍着泪水,咬着牙把最后一个沉重的纸箱扛上三轮车,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回头望去,只见刘大娘匆匆赶来,塞给娘一兜刚从地里摘的香椿芽,“拿着吧,老姐妹,往后想吃了就回来看看。” 三轮车缓缓前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音,这声音像极了娘悄悄抹泪时的抽噎声,在我耳边久久回荡。
后来有一次路过那片街区,远远看见刘家院的门头挂起了红灯笼,曾经晾晒我们被褥的绳子上,如今飘着印着卡通图案的游客毛巾,一切都变了,再也找不到往日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