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污水淹没到腰际,刺骨的寒意如同千万根钢针扎进皮肤,激得裴度一个剧烈的寒颤,也让他肩上扛着的许霜药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滑腻的污物和散发着微弱磷光的腐烂菌斑,缓慢地冲刷着他们疲惫不堪的身体。头顶那个被踹开的圆形井口,透下几缕稀疏惨淡的光线,像是垂死者最后的气息,勾勒出这条巨大废弃维修管道幽深、锈蚀、布满粘稠苔藓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机油腐败的酸臭和一种……令人不安的、正在逐渐增强的甜腥气。死寂,如同沉重的裹尸布,暂时覆盖了上方战场遥远的喧嚣。
“咳…咳咳…”许霜药呛咳着,吐出几口污浊的水,意识在冰冷与窒息的夹击下勉强挣扎着浮起一丝清明。荆棘王冠在她湿透的黑发间沉沉地压着,那流淌的暗红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黯淡,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微弱的闪烁都牵动着她脆弱的神经,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虚脱和眩晕。她的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绵绵地倚在裴度肩头,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带来撕裂般的钝痛。精神反噬的余波还在意识深处翻涌,植物网络冰冷拒绝的话语——“你无权命令生命”——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她身为创造者的骄傲与信念。
裴度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污水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体残存的热量,颈侧被链锯刃擦过的伤口在污浊的水中传来阵阵灼烧般的刺痛,右手轰击菌骸督军留下的伤口更是皮肉翻卷,惨白得触目惊心。他低头,目光掠过许霜药惨白如纸的脸颊和嘴角未干的血迹,眼神深处是一片压抑的、近乎凝固的冰冷。他强迫自己忽略手上伤口传来的剧痛和颈侧的抽动,警惕地环顾四周。这条管道蜿蜒曲折,前后都隐没在深不可测的黑暗里,只有污水流动的汩汩声在空旷中回响,反而更衬得死寂逼人。
“那…那记忆…”许霜药虚弱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在管道壁间激起微弱的回音。她努力抬起头,望向裴度线条紧绷的下颌,那双平日里冷静甚至有些淡漠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求证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是假的…对吧?菌穹…植入的幻象…”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被裴度粗暴擦去眼泪时他指腹的粗糙和力量。
裴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污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砸在浑浊的水面上,发出细微的“滴答”声。黑暗中,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最沉郁的深海。沉默持续了几秒,空气仿佛被这无声的重量压得更加粘稠。
“假的。”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带着斩断一切的冰冷,也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我父亲…早在我记事之前就死了。醉酒,掉进河里。”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淹死的。”
真相如此简单,如此冰冷,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只激起许霜药心中一片苦涩的涟漪。菌穹挖掘了他记忆深处最原始的恐惧——被抛弃,被至亲背叛——然后用一个模糊的“父亲”概念,精心编织了一个被贩卖的绝望幻象,如同最精准的精神手术刀,瞬间击溃了他坚硬的防御。她看着裴度眼中残留的、尚未完全散去的冰冷和一丝极力隐藏的疲惫,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得发疼。愧疚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