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黎杏花半夜醒来,见他坐在梨树下,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烟杆斜倚在膝头,而地上已堆了十几个烟蒂,像一地被掐灭的星子。
黎杏花的身体像铺了石板的雨淋坝,无论多少雨露都渗透不下。
中医诊脉时,指尖在她腕间停留良久,最终从紫檀药匣里取出百年老参,那参须在砂锅里熬出琥珀色的汤汁,苦得她舌根发麻,喝罢需含一块冰糖才能压下涩味,可冰糖融化后,苦涩仍在喉头萦绕半日,连说话都带着参须的土腥味。
土方子让她每日清晨饮下掺了雄鸡血的井水,温热的血腥气顺着喉咙滑下,腥甜中带着铁锈味,终日在鼻尖萦绕,引得院里的黄狗围着她打转,舌头伸得老长。
她咬着牙一一照做,苦涩的药汁染黄了舌苔,手指因常年浸泡药汁而变得粗糙,指甲缝里总嵌着洗不掉的深褐色药渍,手背生了细密的红疹,郎中说是药物过敏,却劝她“为了子嗣,忍忍吧“,那语气像在说“犁地的牛哪有不磨破肩的“。
更让她心焦的是汪大爷的变化——那个曾在田埂上扛起三百斤谷袋、脊梁挺得像犁辕的汉子,如今在床笫间却如霜打的茄子。
起初是“干打雷不下雨“,他会在深夜起身,独自去院子里劈柴,斧头砍在枣木上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木屑飞溅在月光里,像撒了一地碎银; 到后来竟连雷声都弱了,他开始彻夜不归,说是去看守谷仓,黎杏花却在清晨看见他坐在梨树下,头发上沾着白色的梨花,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手里攥着半根烟杆,烟嘴处凝着干涸的唾液。
沉默像一层冰,冻住了夫妻间最后的温情,夜里同床,他总是背对着她,隔着一床锦被,却像隔着万水千山,有时她伸手想触碰他的背,指尖在半空停住,最终只能攥紧被角,直到指节泛白。
三更梆子敲过,梆子声在空荡的院落里回荡,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
黎杏花独自躺在冰凉的锦被里,锦被是嫁时的嫁妆,上面的并蒂莲刺绣已被岁月磨得模糊,针线处露出底下的素布,像一段被遗忘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