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道友。”顾元清抱拳道。
凌奕回礼道:“顾道友,有劳多候了。”
顾元清笑道:“哪里,顾某也是刚到不久,再说了,若是交易能成,多等些时候,又有何妨,就是不知凌道友带来的是否是好消息?”
...
风停了七日。
第七弦悬于天穹,如一条凝固的银河,不再颤动,也不再回应。南云溪畔的桃树静立如兵,花瓣未落,叶片金光微敛,仿佛天地也在屏息,等待某种不可言说之物的降临。知微已化光而去,可她最后那滴血泪所凝成的“言泪”,仍静静卧在高台石阶之上,晶莹剔透,内中三字??“继续说”??如心跳般明灭不定。
百姓不敢触碰,只每日清晨焚香叩首。孩童们围着石阶打转,却无人敢靠近一步。他们知道,那是祖母般的知微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是钥匙,也是火种。
第八日黎明,一道瘦小身影自山道缓行而下。
他穿粗布麻衣,脚踩草履,背负一只破旧木匣,发丝凌乱遮眼,脸上有风霜刻下的细纹。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似在回忆什么,又像在确认脚下土地是否真实。当他的影子投在南云溪边那块无字碑上时,碑面忽然泛起涟漪般的微光,一行小字悄然浮现:
>“守塔人归。”
人群中有人低呼,随即跪倒;更多人怔住,眼眶骤热。这些年,关于守塔少年的传说早已传遍南北??有人说他死于极北寒狱,有人说他被王庭囚禁为奴,也有人说他早已忘却初心,沦为缄口营走狗。可此刻,他就站在那里,瘦弱、沉默,却让整片桃林轻轻摇曳起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高台前,双膝跪地,将额头贴在那颗“言泪”之上。
刹那间,天地一震。
言泪崩解,化作一道金线钻入他眉心。无数画面涌入脑海:知微在岭南诵读《疫症实录》时的坚定眼神;阿烈在碎叶城种下桃核时沙地中升起的第一缕绿意;老医临终前颤抖的手指;陆承安断气前唇间未尽的半句诗;还有那个素衣女子,在梦中对他说:“你不是听者,你是传灯人。”
他浑身剧颤,冷汗涔涔而下,口中喃喃:“原来……我一直都在等这句话。”
良久,他缓缓起身,打开木匣。里面没有刀剑,没有符咒,只有一叠泛黄的纸页,边缘焦黑,像是从火中抢出的残卷。他取出最上面一页,展开于风中。
纸上无字。
但众人却听见了声音??不是从耳入,而是直接响在心头:
>“永昌九年,春,岭南瘴起。户部匿报,谓之‘湿热偶疾’。实则疫毒蚀肺,旬月之间,死者枕藉。有医名陈元礼者,冒死上书,言‘若不赈济,百里将空’。奏折未达御前,已被截于通政司,陈氏满门流放,途中遇‘匪’,无一生还……”
正是《补遗录》失传已久的第三卷《疫纪》。
纸页随风翻动,第二页显现,第三页浮现……每一页都是空白,可每一章都自有其声,如泉涌出。人们这才明白,这些纸页并非书写而成,而是以“初语”之力封印的记忆,唯有真正的“承言者”才能唤醒。
少年合上木匣,转身面向人群,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却清晰如凿石:
“我不是来接她的位置的。”
“我是来还债的。”
他讲述了自己的过往:如何在幼年被选为守塔人,如何在孤塔之中日日聆听第七弦低语,如何因恐惧而逃走,如何在北方辗转十年,亲眼目睹缄口营如何用铁链锁住说真话者的喉咙,如何看着一个孩子因背诵《春秋》被活埋于雪坑……他曾无数次想回来,却始终不敢。
“我怕这责任太重。”他说,“我怕我说出口的话,会引来更大的灾祸。”
台下寂静无声。一位老妇突然站起,颤声道:“那你现在不怕了吗?”
少年摇头:“我还是怕。但我梦见她对我说:‘怕,也要说。不说,才是真的死了。’”
话音落下,桃林深处传来一声轻响。
一株百年老桃树的主干裂开,从中缓缓飞出一枚桃核,通体赤红,表面浮现金色纹路,宛如一部微型《补遗录》。它绕少年三圈,最终落入他掌心,温润如玉。
与此同时,远在西域的碎叶城,那株由阿烈亲手种下的南云桃,忽然开花。花瓣飘落之际,地下银丝脉络微微跳动,一道讯息顺着第七弦逆流而上,直抵南云溪:
>“响路人未绝,薪火已至西陲。”
而在中原某座荒废书院的残墙下,一名乞儿正蜷缩避雨。忽觉怀中发热,掏出来一看,竟是三年前拾得的一片枯桃叶。此刻叶片竟泛起微光,浮现出几个小字:
>“你说过的话,我还记得。”
乞儿怔住,随即咧嘴笑了。他对着夜空大声喊道:“去年冬天,县衙把救济粮卖给了米商!我知道是谁经手的!”
话音落地,地面银丝一闪,蜿蜒东去。
南云溪,第七弦轻轻一颤,重新流动。
少年立于高台,将木匣置于石案之上,郑重叩首三拜。随后取出炭笔,在一块新磨的石板上写下第一行字:
>“靖元三年,春,守塔人归。始续《补遗录》,曰《后纪》。”
从此,每日清晨,他都会在这块石板上写下一段真相。有时是某位冤死忠臣的遗表内容,有时是某地官府强征民女充作“贡婢”的名单,有时甚至只是某个农夫临终前未能说出的心愿:“我想告诉儿子,我不是不愿供他读书,是我被里正逼着签了卖身契。”
每写一字,石板便发出微光;每记一句,桃林便轻鸣一次。
百姓开始自发前来听记。有人带来口述,有人献上残简,更有远方信使徒步千里,只为递上一封密封的“言证书”。少年不再称自己为“史官”或“言行者”,他只说自己是“抄书人”。
某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一道黑影潜入南云溪,手持匕首,直扑高台。他在泥水中匍匐前行,眼中充满仇恨与挣扎。当他终于靠近石板时,却发现上面刚写完一段文字:
>“缄口营密探周十七,本名周念慈,父因谏言被诛,母自尽于狱中。彼时年仅十岁,被俘训练为谍,代号‘哑鸦’。今夜奉命刺杀守塔人,然途中见村童因说真话遭鞭笞,心生悔意,迟疑至今。”
那人浑身剧震,匕首当啷落地。
他抬起头,雨水混着泪水流下脸庞:“你怎么会知道……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名字。”
少年站在檐下,手中油灯微晃:“因为你心里一直记得。第七弦听得见。”
周念慈伏地痛哭,良久不起。次日清晨,他脱下黑衣,换上粗布,主动加入抄录队伍。后来人们才知道,正是他提供了缄口营内部三百七十二名特务的真名与罪行,使得多地冤案得以昭雪。
然而,黑暗并未就此退去。
北方王庭虽败军折将,却仍未放弃镇压。国师死后,新帝闭宫不出,直至某日深夜,宫中传出诡异钟声??非哑钟,亦非鸣心钟,而是一种从未听过的音律,阴冷幽邃,如魂泣坟。
三日后,全国各地陆续出现“伪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