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最忠诚。”孩童淡淡道,“正因忠诚,才最容易被侵蚀。一个愿意为信仰付出一切的人,一旦信仰崩塌,便会成为最狂热的毁灭者。而姜云,最爱的不是权力,不是地位,而是‘秩序’。当他发现所谓新政不过是一场谎言,所谓正义不过是新一轮压迫时,他的心,早就死了。”
萧景知缓缓向前一步:“所以你利用他对我的感情,让他把我养大,就是为了今天?”
“聪明。”孩童鼓掌,“若非他真心待你如子,你也不会对他毫无防备。若你心中没有一丝亲情,也无法触发‘至亲背叛’这一环。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他睁开眼,看见你,然后敲响钟。”
说罢,孩童抬手一挥,空中浮现一幅光影:画面中,姜婉儿被锁链缚于祭坛之上,口中塞着布巾,眼中满是恐惧。一道黑影缓缓举起短刃,抵住她咽喉。
“你有两个选择。”孩童冷冷道,“要么让他敲钟,我放她走;要么你亲自上来,代替他成为执槌之人。但你要记住??无论谁敲钟,只要钟声响起,《礼魂引》就会完成,楚清河将归来。唯一的区别是,如果你动手,他会以你的身体重生;若他动手,则是以天下为躯。”
萧景知浑身剧震。
他知道,这不是威胁,而是真相。
他若拒绝,姜云会在痛苦中敲钟,亿万生灵沦为祭品;他若答应,自己将成为邪祟复活的媒介,亲手终结人间清明。
进退皆死局。
姜婉儿突然大喊:“不要信他!这是心理攻势!你看那影像,边缘模糊,光影重叠,根本是幻术!我没有被抓!”
萧景知凝神一看,果然发现画面略有扭曲,像是用某种音波投射而成的虚影。
“不错。”孩童轻叹,“你们越来越难骗了。可惜……真正的陷阱,从来不是谎言,而是真相。”
他手指轻点地面,一道符印亮起,紧接着,地宫四壁缓缓开启七道暗格,每一道内都躺着一具尸体??全是失踪的影阁校尉,包括赵七。他们胸口被剖开,心脏位置嵌着一枚玉符,正是维持心智控制的关键。
而在最后一格中,赫然躺着一名女子,面容熟悉至极。
“娘……”萧景知失声。
那是陆清漪的遗体,保存完好,仿佛只是沉睡。她手中仍紧握一封信,信封上写着:“交予景知,待其心碎之时。”
“她一直没真正死去。”孩童轻声道,“楚清河用秘法封存了她的魂魄,只为等这一刻。只要你看到她,想到她为你付出的一切,再想到自己即将成为毁灭她的工具,你的心,就会崩塌。”
萧景知双膝一软,几乎跪倒。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幼年时母亲教他识字,烛光下温柔的笑容;大火那夜,她将他推出屋外,自己却被烈焰吞没;后来每次梦见她,她都说同一句话:“景知,要坚持做对的事。”
可如果“对的事”,最终会导致万劫不复呢?
“够了!”姜婉儿猛然冲上前,一刀斩向孩童。
然而刀锋未至,孩童身形化作青烟消散,只余笑声回荡:“时间不多了,萧景知,你只剩下一炷香的时间做决定。否则,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人,也能让钟响??只要点燃七煞阵,用百万百姓的怨念,同样能达到目的。”
话音落下,地宫震动,七根骨柱同时亮起猩红光芒,银丝剧烈震颤,钟体发出低沉嗡鸣,仿佛即将苏醒。
萧景知仰头望着倒悬的正心钟,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母亲的信、陆九渊的嘱托、姜婉儿的眼泪、百姓的呼声、新政的曙光……
忽然,他笑了。
不是绝望的笑,也不是疯狂的笑,而是一种释然的平静。
他走向姜云,轻轻扶起他的肩膀,低声说:“父亲,对不起,我不能再让您背负这一切了。”
然后,他摘下姜云头顶的梅花令,握紧手中短笛,一步步走向钟下。
“你要做什么?!”姜婉儿惊呼。
“逆转音流。”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再无迷茫,“既然钟声能唤醒邪祟,那我也能用它唤醒人心。我不是楚清河,也不是他的延续。我是萧景知,一个由母亲保护、由陆先生教导、由你陪伴长大的人。我的愤怒,是我的;我的怀疑,是我的;我的绝望,也是我的??但更重要的是,我的希望,永远属于我自己。”
他举起短笛,贴于唇边。
没有吹奏《礼魂引》,也没有模仿任何曲调。他只是轻轻哼起一首童谣??那是母亲常唱的摇篮曲,简单、朴素,却饱含深情。
音波扩散,与钟体共鸣,竟奇迹般压制了七煞阵的躁动。红光开始减弱,银丝震颤频率逐渐放缓。
“你在干什么?!”孩童的身影再次浮现,语气首次出现慌乱,“停下!这不可能!凡人之声怎能干扰上古巫术!”
“因为你忘了。”萧景知继续哼唱,声音越来越稳,“真正的力量,从来不在经卷之间,也不在钟鼓之内。它在每一个不愿屈服的灵魂里,在每一次明知会输仍选择站起的瞬间。”
地宫之外,暴雨骤停。
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洒在文庙屋顶,映照出斑驳钟影。
钟,仍未响。
但在千里之外的西北大帐中,青铜面具男子猛然站起,手中《逆礼归心》轰然坠地。
他盯着远方天际,喃喃道:“怎么会……难道……‘诚’真的可以克‘妄’?”
帐外风沙滚滚,无人应答。
而在地宫深处,萧景知放下短笛,缓缓转身,抱住奔来的姜婉儿。
他知道,战斗还未结束。
但他也知道,只要心中尚存一丝清明,火种就不会熄灭。
阳光终于照进地底,落在那口沉默的钟上。
它依旧布满裂痕,却不再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