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到冬日,傍晚六点钟的时候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
六点十五分,陈拾安骑着自行车来到包子铺门前,温知夏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少女正低头刷着手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得入神,时不时还有双指在屏幕...
林小凡醒来时,窗外的天光已经铺满了整个病房。护士轻手轻脚地换掉点滴袋,看了眼监护仪上的数值,眉头微松。她没说话,只是把一杯温水放在床头柜上,又拉了拉被角。他知道,这是默许他坐起来的意思。
他缓缓撑起身子,骨头像锈住的门轴,发出无声的呻吟。手机静静躺在枕头下,屏幕裂了一道斜纹,却还在顽强亮着。昨晚那通电话后,消息如雪崩般涌来:教育局批文已下发,首批五百所学校的名单正在公示;几个省级电视台主动联系要做专题报道;甚至有大学心理学系提出要将“守夜人计划”写入教材案例。
可他只点开一个对话框,发了条语音:“张莉,树洞信箱的模板做好了吗?今天必须发下去。”
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回信很快跳出来:“做完了,连防窥设计都加了??投递口是弯曲的,内容只有轮值学生能看,老师连影子都瞄不到。另外,赵小芸的母亲昨天参加了工作坊,结束后抱着辅导员哭了四十分钟,说终于明白女儿为什么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他闭上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赵小芸是他三年前在一个县城中学遇到的女孩。瘦得像根竹竿,眼神空荡荡的,像是被人抽走了魂。她在日记里写:“我活着,是因为怕死会让爸妈更丢脸。”后来才知道,她母亲常年拿她和表姐比较,父亲则用“你不如别人”当口头禅。有一次她考了年级第二,回家却被骂:“第一名不是你,你高兴什么?”
林小凡带她做了七次一对一倾听,从不给建议,只说:“我在听。”直到第八次,她突然趴在他办公桌上嚎啕大哭:“老师,我也想优秀,可我真的好累啊……”
那是她第一次,把“累”说出口。
现在,她的母亲开始学着不说“别人家孩子”,而是每天睡前问她一句:“今天有没有哪一刻,你觉得被爱到了?”
改变从来不是惊天动地,而是一句句话、一次次停顿、一个个愿意接住坠落的人。
中午,周岩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保温饭盒,脸色依旧阴沉。“医生说你至少得躺两周。”他把饭打开,“粥,加了点姜丝,不吃就倒了。”
林小凡笑了笑:“那你先放着,等我想吃的时候再热。”
“你还想‘等’?”周岩猛地压低声音,“你知道你昨天心跳停了三秒吗?心电图像被撕碎的纸!你是想死在讲台上,还是想活到看见更多孩子站起来?”
病房里静了几秒。
林小凡望着天花板,轻声说:“我都想。”
周岩一愣。
“我想站在讲台上,直到最后一口气;也想看着那些曾经蜷缩在角落的孩子,一个个抬起头,走路带风。”他转过头,“但如果非要选一个,我宁愿倒在他们还没说完心里话之前??因为我知道,只要还有一个人没敢开口,我就不能安心闭眼。”
周岩咬着牙,眼眶发红:“你他妈真是疯了。”
“也许吧。”林小凡伸手摸了摸手腕上的铜钱挂饰,“可这疯病,是从那个男孩把铜钱塞给我那天染上的。他说:‘老师,你是第一个问我疼不疼的人。’从那天起,我就再也走不进正常人的世界了。”
下午三点,他执意拔了针头,穿上外套。护士拦不住,只好塞给他一包新药,叮嘱每六小时一次,不可断。
他点头答应,转身走出医院大门。
阳光刺得他眯起眼。山风穿过街道,带着初春的凉意。一辆面包车早已等候多时,司机是张莉临时找来的志愿者,曾在山区支教八年。
“去哪?”司机问。
“先去青山中学。”他说,“那个吞药自杀未遂的女生,今天出院返校。”
车行两个多小时,山路蜿蜒。沿途经过一片片油菜花田,金黄连绵,像是大地终于肯笑了。可林小凡知道,在这些明媚之下,仍有许多孩子正独自对抗黑暗。
青山中学坐落在半山腰,校舍陈旧,但墙上新刷了彩色壁画:一棵大树盘根错节,枝叶间藏着无数张笑脸。那是学生们自发画的“心树墙”雏形。
校长迎出来,神情复杂:“林老师,我们真没想到上级会这么重视……可也有老师担心,搞这些‘情绪课’会影响升学率。”
“那就让他们看看数据。”林小凡平静地说,“试点班的心理健康评分提升27%,迟到早退减少41%,作业完成率反升15%。孩子们不是不想学,是心里太重的东西压得他们抬不起头。”
校长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心理老师已经培训好了,下周就开始‘五分钟脆弱时间’。”
林小凡走进教学楼,直奔高三(2)班。
教室门口贴着一张手绘课程表,其中一栏写着:“每日心情打卡??晴/阴/雨/雪”。讲台上放着一个木盒子,上面刻着三个字:**树洞**。
他轻轻打开,里面全是折叠的小纸条。
>“今天同桌借我橡皮,我觉得自己不是多余的。”
>“我爸又喝醉了,我很怕,但这次我没躲进衣柜。”
>“我想妈妈了,但我没哭,我画了她最爱的栀子花。”
他一张张看完,小心翼翼合上盖子。
这时,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
一个穿蓝裙子的女孩慢慢走来,脸色苍白,手指微微颤抖。正是李婷,那个三次尝试结束生命的学生。
她看到林小凡,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
“回来上课,感觉怎么样?”他问。
她咬着嘴唇:“有点……不习惯。大家都看我,好像我头上写着‘差点死了’四个字。”
“那你希望他们怎么看你?”
她沉默很久,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就……当我是李婷,不是‘那个自杀的女生’。”
林小凡笑了:“那你现在就在做一件很勇敢的事??重新定义自己是谁。”
他从包里拿出一本薄册子,封面上印着一朵向日葵:“这是‘情绪日记’新手册,送你。不用每天写,想写就写。可以画画,可以贴票根,可以抄歌词。记住,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值得记录的事。”
她接过本子,指尖触碰到封面时微微一颤,像是第一次感受到某种温度。
“林老师……”她忽然抬头,“你会一直看着我们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知道,自己可能撑不到明年春天。但他也知道,有些注视,不必靠眼睛完成。
“我会看着你们。”他说,“哪怕我不在了,也会有别的老师接过铜钱,接过树洞,接过你们说‘我疼了’的那一刻。这不是依赖谁,而是证明??我们彼此曾真实地活过,痛过,也被温柔接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