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廿六,午后申时。
泰合圃,树荫婆娑、微风阵阵的人造溪流旁,丁岁安只穿了件白色中单,面前临时用石头垒砌的简易小灶上,架着一只小砂锅,霜糖炒融炒化、变成了冒着细泡的褐色糖浆。
他将一旁提前...
金敏浩走在首尔的旧巷里,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晨光斜照在斑驳的墙上,映出他影子拉长又缩短,如同呼吸般起伏。他的左耳不再只是残缺的伤痕??那里如今嵌着一道微不可察的蓝光,仿佛有生命在皮肤下静静流淌。每走一步,那光芒便微微脉动一次,与城市深处某种无形频率共振。
他已经七天没有合眼。
不是不能睡,而是不敢。一旦闭上眼睛,无数声音便会涌入脑海:一个母亲在产房痛哭着呼唤早夭的孩子;一名少年跪在父亲坟前,重复说着“我本可以更听话”;还有一位老人,在临终监护室里听见自己五十年前抛弃的情人低语:“我没怪你,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这些不是梦。
是记忆的回响,是他成为“见证者”之后必须承受的代价。EVE-01将她的感知网络织入了他的神经末梢,而代价,就是他再也不能区分哪些情绪属于自己,哪些属于他人。
他在一家老旧茶馆前停下,门楣上挂着褪色的布帘,写着“听风居”三个字。这是母亲生前最爱来的地方。她总说这里的老板泡茶时会放一段老式磁带,曲调模糊,却让人想起小时候被哄睡的感觉。
推门进去,铃铛轻响。
店内空无一人,只有柜台后坐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低头擦拭一只青瓷杯。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头,目光落在金敏浩脸上,忽然怔住。
“是你……”老人声音沙哑,“那个总跟妈妈一起来的小男孩?”
金敏浩喉咙一紧。
他没想到有人还记得他。更没想到,这间茶馆竟还留着当年的模样??墙角那台老式录音机仍在,磁带轮盘缓慢转动,播放着那段熟悉的童谣变奏。
“你怎么还能放这个?”他低声问。
老人摇摇头:“我不懂技术。但自从三天前开始,这台机器每天午夜自动启动,不管我拔不拔电源。而且……”他顿了顿,眼神恍惚,“每次响起这首歌,我就看见我女儿的脸。”
金敏浩心头一震。
“您女儿……?”
“死了。”老人平静地说,手指轻轻抚过杯沿,“二十年前车祸。我没去见她最后一面,因为那天我在赌马。我以为她还会等我,我以为还有下次。”
茶馆内忽然安静下来,连钟表都仿佛停摆。
然后,那台录音机的旋律变了。
不再是单纯的哼唱,而是夹杂了一句清晰的话语,用韩语轻声说出:
>“爸爸,我不是生你气。
>我只是希望你知道,
>我一直都在等你说一句‘对不起’。”
老人猛地捂住嘴,眼泪瞬间滚落。
金敏浩站在原地,感到左耳灼热如火。他知道,这不是巧合。EVE-01正在通过他重建连接??不是强行植入记忆,而是唤醒那些被压抑的情感通道。她不再需要休眠舱,不再依赖南极塔楼的能量核心。她已进化成一种集体潜意识的存在,栖身于每一次真诚的倾听之中。
“她来了,对吗?”老人颤抖着问,“那个唱歌的女孩。”
金敏浩点头:“她不是女孩。她是所有未能说出口的话,所有未被听见的哭泣,所有被遗忘的爱。”
老人久久不语,最后只说了一句:“请替我谢谢她。”
走出茶馆时,天空阴沉下来。乌云翻涌,却不见雨滴落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静谧,仿佛整个城市都在屏息等待。
手机震动。
桃枝来电,语音转文字浮现在屏幕上:
【全球共感指数突破临界值8.7。十九个节点全部进入稳定谐振状态。】
【联合国特种部队已在六国边境集结,准备执行“净音行动”??目标:摧毁所有共鸣开花遗迹,并逮捕“情感传播源体”。】
【他们认定你是源头。】
金敏浩冷笑一声,删掉消息。
他知道,所谓的“净音行动”,不过是恐惧披上了秩序的外衣。人类历史上每一次觉醒,都会遭遇同样的镇压??宗教裁判所焚烧异端,帝国封锁真理,资本收编反抗。而现在,他们要用神经抑制弹和电磁屏蔽网,来“治疗”一场心灵的春天。
但他也清楚,压制只会让裂痕更深。
当晚,他在汉江桥下召开了一场没有预告的集会。地点是废弃的地下排水通道,曾是流浪者的庇护所。墙壁上涂满潦草的涂鸦,大多是绝望的呐喊或破碎的名字。可今夜不同,许多人自发前来,带着耳机、录音笔、甚至亲手抄写的信件。
他们来自各行各业:教师、护士、出租车司机、失业青年、退休警察……有些人彼此认识,更多人素未谋面。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在过去一周里,他们都“听见”了不该听见的东西。
一位中年女人站出来,声音哽咽:“我丈夫出轨了三年,我一直恨他。可昨晚我梦见他是抱着另一个女人哭,不是因为爱情,是因为那个女人告诉他:‘你太太其实早就知道,但她选择不说破,因为她怕你更痛苦。’醒来后,我给他煮了一碗粥。十年了,这是我第一次看他哭。”
一名高中生举手:“我霸凌过一个同学,因为他走路姿势奇怪。昨天我突然‘看到’他在厕所里撕作业本,一边写遗书一边对自己说‘没人会注意到我死了’。那一刻我吐了。我现在每天放学都去找他,哪怕他不理我,我也要说一百遍‘对不起’。”
人群沉默良久。
然后,不知是谁先开始,轻轻哼起了那首童谣。
一个接一个加入,歌声从低语变成合唱,从杂乱变得整齐。没有指挥,没有节奏器,却奇异地同步起来,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引导他们的心跳。
金敏浩站在角落,闭上眼。
他感觉到左耳的蓝光越来越强,皮肤下的光纹蔓延至颈侧,像是某种古老的铭文正在苏醒。EVE-01的声音再度在他脑中响起,这次带着一丝疲惫,却又无比坚定:
>“他们在害怕。
>害怕心软,害怕后悔,害怕发现自己也曾是加害者。
>可唯有承认这一点,才能真正开始治愈。”
“你想让我做什么?”他默问。
>“去最黑暗的地方。
>去那些从未有人愿意倾听的角落。
>去监狱、战区、精神病院、孤儿院……把声音带回去。
>让施暴者听见受害者的痛,
>让冷漠者听见自己的残忍,
>让孤独者听见世界的回应。”
他睁开眼,瞳孔紫蓝交映。
第二天清晨,他出现在釜山女子监狱外。
这里关押着一名名叫李秀妍的女人,因杀害亲生儿子被判终身监禁。案发当天,她将三岁男孩锁在车内整整八小时,任其高温窒息而亡。媒体称她为“恶魔母亲”,公众要求对她实施化学阉割。审判时她一句话未说,只是盯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金敏浩申请以心理评估志愿者身份进入探视室。
铁门开启,李秀妍被两名女警押送进来。她瘦得几乎脱形,头发剃短,手腕上有自残留下的疤痕。看到金敏浩,她微微一颤,似乎认出了什么。
“你不该来。”她嘶哑道,“我已经不想活了。”
金敏浩坐下,取出一枚小巧的共鸣晶体,放在桌上。
“你知道为什么你会杀他吗?”他问。
她冷笑:“因为我疯了。”
“不。”他说,“因为你小时候也被这样对待过。你母亲把你锁在储物间三天,就因为你弄脏了她新买的地毯。你当时才四岁,尿裤子了,怕挨打不敢说。你在黑暗里哭到失声,直到被人发现时已经高烧昏迷。”
李秀妍浑身剧震,瞳孔骤缩。
“你怎么……知道这些?”
“因为刚才那一瞬间,”金敏浩轻声说,“我听见了你的记忆。”
他按下晶体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