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也有人冷笑。
扬州瘦西湖畔,一座园林深处,几名身着儒袍的士绅围坐亭中,饮酒论政。为首者乃江南盐业巨贾郑芝龙之兄郑芝凤,他冷笑道:“什么仁政?不过是杀几个阉党替罪羊,好让他继续搜刮我们罢了!前脚抄了崔呈秀的家,后脚就派巡盐御史来查我们的账,这是要断我江南财路!”
旁人附和:“听说连徽州程氏都被罚了二十万两银子,只因少报了一船盐货。这般苛政,岂能长久?”
“哼,”另一人低声道,“我看不出三年,必有变乱。只要有人振臂一呼,百万富户皆可为兵!”
消息自然传到了宫中。朱由检听罢,并未动怒,反而淡淡道:“让他们骂去吧。只要辽东不失,流寇不盛,朕不怕他们说坏话。”
可现实却不容乐观。
这日午后,辽东急报送抵:皇太极亲率八旗主力围攻锦州,袁崇焕遣祖大乐驰援,途中遭伏击,全军覆没。锦州守将赵率教孤军奋战七昼夜,终因粮尽援绝,城破自刎。宁远震动,蒙古诸部观望不前。
朱由检读完战报,手中茶盏“啪”地摔碎在地。
“锦州丢了……”他喃喃道,“宁远门户洞开,下一步便是山海关!”
他立刻召集群臣议事。毕自严痛哭流涕,称国库再无可支之银;兵部侍郎申用懋则建议放弃宁远,退守关内,集中兵力防备京畿。
“退?”朱由检怒目圆睁,“一退再退,等到后金铁骑饮马渤海,你们再退到哪里去?!”
他当即便下旨:调宣府精兵五千,由总兵官满桂统领,火速增援宁远;再拨内帑银十万两,经海路直送前线;并亲书手谕勉励袁崇焕:“朕与卿同心戮力,生死不负。”
可就在圣旨发出当晚,紫禁城突生异变。
乾清宫值夜太监发现,通往御膳房的小径上有血迹斑驳,追踪而去,竟在一枯井中发现两具尸体??正是负责传递密信的两名小黄门,咽喉被割,怀中密函不翼而飞。
朱由检闻讯勃然大怒:“宫中有奸细!”
他立即下令封锁全城,关闭九门,由锦衣卫挨户排查。三日后,线索指向一名曾在崔呈秀府中任职的幕宾,此人现已投靠许显纯旧部,意图联合溃逃的厂卫余党,在京师制造骚乱,扰乱朝纲。
朱由检毫不留情,命曹化淳带队围剿,格杀勿论。一夜血战,百余叛党伏诛,首级悬于午门示众。
风波虽平,但他深知,这场斗争远未结束。真正的敌人,不在宫墙之内,而在千里之外的草原与荒野。
三个月后,西北战况恶化。李自成率部奇袭延安府,劫掠官仓,开仓放粮,旬日之间,从者如云,号称十万。洪承畴率军追击,屡战不利,损兵折将。
与此同时,山东白莲教起事,湖广矿工暴动,四川土司反叛……大明江山,仿佛一头千疮百孔的老牛,负重前行,随时可能倒毙。
朱由检每日批阅奏章至凌晨,双目赤红,身形消瘦。王承恩劝他保重龙体,他只是摇头:“朕若歇息,天下何人可歇?”
某夜,他独坐灯下,翻阅《贞观政要》,忽觉胸口剧痛,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书页。
王承恩惊慌扑入,扶住他身子:“陛下!快传太医!”
朱由检摆手制止,喘息道:“不必……寡人无碍。”
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轻声道:“朕常想,若太祖、成祖在世,该如何应对今日之局?”
王承恩哽咽:“陛下已做得够多了……比天启爷强百倍。”
“可朕想要的,不是‘比谁强’,”朱由检苦笑,“而是要让这大明,活下去。”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曹化淳奔入,手中高举一封火漆密函:“陛下!袁崇焕捷报!”
朱由检强撑起身,接过拆看。只见上面写道:皇太极攻宁远不克,损兵万余,被迫退兵。袁崇焕乘胜出击,收复锦州外围要塞三座,斩首两千级,缴获辎重无数。并附地图一幅,标注新修防线布局。
乾清宫内一片欢腾。朱由检看着战报,久久不语,终于落下泪来。
“宁远守住了……”他喃喃道,“大明,还有希望。”
可就在他欣慰之际,另一份密报送至:陕西流寇李自成攻破绥德,自称“闯王”,发布檄文,痛斥朝廷苛政,宣称“均田免赋,人人饱暖”。
朱由检擦干泪水,重新拾起朱笔,在那份檄文副本上重重批下八个大字:“此贼不除,社稷难安!”
他知道,自己面对的,不只是一个腐败的朝廷,也不仅是一群贪婪的权臣。而是一个正在崩塌的世界秩序??北有强虏,西有饥民,南有豪强,内有权宦。四方皆敌,四面楚歌。
但他仍坐在龙椅之上,不曾退缩。
因为他是皇帝,是这座帝国最后的支柱。
黎明之前,黑暗最浓。可只要烛火不熄,就仍有光。
而他,誓要做那执灯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