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集:娇儿哀怨戏曲藏(第1/2页)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绮罗阁,透过雕花窗棂,在紫檀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光斑落在潘金莲垂着的手背上,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寒意——吴月娘清晨那番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牢牢扎在她心上,“夭折的孩子”“不明不白消失的姨娘”,每一个字都在耳边回响,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她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捏着一支银质的绣花针,针上穿着一根宝蓝色的丝线,却久久没有落下。软榻旁的小几上,放着李娇儿后来送来的那包丝线,各色丝线码得整整齐齐,宝蓝、绯红、牙白、鹅黄,还有罕见的藕荷色,都是江南上好的云锦线,光泽柔和,摸上去细腻顺滑;旁边还放着几张刺绣花样,是江南新出的样式,有缠枝莲、双飞燕,还有一幅小小的“海棠春睡图”,画得极为精致,笔触细腻,一看便知是出自名家之手。
可潘金莲看着这些精致的东西,却毫无兴致。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那株西府海棠上——海棠开得正艳,粉白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像一团团云霞,风一吹,花瓣簌簌落下,飘在青石板上,像撒了一层碎雪。她想起吴月娘说的话,想起李瓶儿淬毒的眼神,想起孟玉楼刻薄的话语,忽然觉得,这盛开的海棠,像极了这深宅里的女人,看似光鲜,实则风一吹就会凋零,毫无还手之力。
“唉……”她轻轻叹了口气,手里的绣花针不小心扎到了指尖,渗出一粒细小的血珠。她下意识地把指尖放进嘴里,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这才回过神来——自清晨从颐福堂回来,她就一直这样魂不守舍,连最简单的绣花活都做不下去。
“姨娘,喝杯茶吧,刚泡好的雨前龙井。”春桃端着一个白瓷茶杯走过来,轻轻放在小几上。春桃今日穿了一身淡绿色的布裙,裙摆绣着小小的兰花,是潘金莲让她换上的——吴月娘说份例里有两个丫鬟,除了春桃,还有一个叫夏荷的,昨日已经到了绮罗阁,只是夏荷性子内向,话不多,此刻正在外间整理床铺。
潘金莲点了点头,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微凉,带着一丝淡淡的茶香,却压不住心口的闷。她放下茶杯,目光又落回窗外的海棠上,心里反复琢磨着吴月娘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吴月娘提到“姓宋的姨娘”“姓周的丫鬟”时,眼神里的平静太过刻意,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可那微微收紧的指尖,却暴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带着几分迟疑的叩门声,“笃……笃笃……”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门板,与孟玉楼昨日那张扬的脚步声、李瓶儿带着丫鬟的喧哗截然不同。
“七妹妹可在屋里?”一个柔婉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虚无缥缈的气息,像是被风吹得变了调,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哀怨。
潘金莲微微一怔——这个声音,是二姨娘李娇儿?她怎么会来?昨日六美齐聚时,李娇儿几乎像个影子,穿着浅粉色的纱裙,手里捏着一块素色手帕,眼神飘忽,除了那句“妹妹安好”,几乎没说过别的话,与其他几位姨娘的“存在感”格格不入。她来做什么?是吴月娘派来的?还是有别的目的?
“姨娘,我去开门?”春桃问道。
“不用,我自己去。”潘金莲放下茶杯,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浅碧色襦裙——这是今日特意选的素净样式,裙摆的细竹纹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警惕,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了门栓。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李娇儿。她独自一人,没有带任何丫鬟,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襦裙,襦裙上绣着几枝折枝梅花,梅花的花瓣用淡粉色的丝线绣成,花蕊是用金线勾勒的,虽不张扬,却透着一股清雅;外面罩着一件淡青色的比甲,比甲的领口和袖口滚着细细的银边,衬得她皮肤更白,却也更显苍白;她的头发梳成了简单的垂鬟分肖髻,只插着一支银质的梅花簪,簪头的梅花小巧精致,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她的脸上未施浓粉,只在唇上点了一点淡淡的胭脂,却依旧掩不住眼下的青影和微微泛红的眼圈,像是刚刚哭过,又像是常年被愁绪缠身,睡眠不佳。
她手里拎着一个小巧的锦缎包袱,包袱是淡紫色的,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玉兰花,用白色的丝线绣的,针脚细密,看得出来是亲手缝制的。
“二姐姐?”潘金莲侧身让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客气,“快请进!姐姐怎么会过来?倒是让妹妹没想到。”
李娇儿迈着细碎的步子走进来,她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像踩在棉花上。她的目光习惯性地在屋内扫了一圈,从拔步床的纱幔,到紫檀木梳妆台,再到小几上的丝线和花样,却不像孟玉楼那般带着算计的审视,反而像是找不到焦点,眼神空茫,最后落在窗外那株海棠上,轻轻叹了口气:“这几日天暖和,海棠开得真好……”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再好的春光,没人真心欣赏,也是白费了。”
她说着,忽然轻轻哼唱了一句,声调婉转,带着昆腔特有的细腻拖腔,哀怨的情绪透过那句戏文,缓缓流淌出来,像春日里的细雨,沾在人心上,凉丝丝的。唱完,她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紧用手里的素色手帕掩了掩口,眼神黯淡下来,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容:“瞧我,又胡言乱语了,让妹妹见笑了。”
潘金莲心中一动。这句戏文她依稀有些印象——原主潘金莲在张大户家做丫鬟时,张大户喜欢听戏,偶尔会让下人们也跟着听,其中就有《牡丹亭》的片段。这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是杜丽娘在花园里伤春时唱的,满是对时光流逝、青春易逝的感慨。李娇儿此刻在她面前唱出来,显然不是随口哼唱,而是借戏文抒发自己的心事,那“断井颓垣”,说的或许就是她自己的处境。
“姐姐说哪里话,”潘金莲连忙笑着说,“妹妹听着只觉得姐姐唱得极好,这昆腔细腻婉转,比外面戏班里的角儿唱得还动人。只是……这戏文太过伤怀了些,听着让人心里发堵。”
李娇儿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走到小几旁坐下,春桃赶紧为她倒了杯茶。她捧着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杯壁上印着淡淡的兰花纹,是府里特制的茶杯。她的眼神依旧飘向窗外的海棠,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伤怀?这深宅大院里的日子,可不就是一出唱不完的悲戏吗?你我这样的人,不过是台上的傀儡,穿着光鲜的衣裳,唱着别人早就定好的词,连悲喜都由不得自己。”
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手里的手帕,又轻轻哼唱起来:“‘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妹妹你年轻,模样又好,刚进府,老爷正新鲜着你,这是你的福气。可你想想,这福气能维持多久?争来抢去,又能争到几分真心?抢得几日风光?到头来,还不是像这海棠花一样,开得再艳,也有凋零的时候,最后只能‘幽闺自怜’,守着空荡荡的屋子,过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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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唱到“幽闺自怜”时,声音微微哽咽,眼圈更红了,赶紧低下头,用手帕擦了擦眼角,却没擦去那抹浓重的哀愁。
潘金莲默默听着,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李娇儿的态度太过反常——府里的其他姨娘,不是争宠,就是算计,只有她,仿佛早已看透一切,沉浸在自己的哀怨世界里,对西门庆的恩宠、府里的权势,都毫无兴趣。她是真的如此超然物外,还是因为曾经经历过什么,才变得这样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