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春天。
垂柳探角,落英缤纷,尤其粉红桃花,在这和熙阳光之中,更是令人心旷神怡。
云长空再次步入了桃花岛,这桃花是黄药师这位大家精心培育的良种,浓淡相宜。
如今翠晴方好,沐浴桃花之中,云长空却思绪凌乱,更有一种凄凉与孤寂。
随着他的脚步,四周景物随之变幻,他看到了竹林,过了半塌的竹亭,已经四面漏光的静舍。
可惟独看不到一点自己与赵敏等人昔日生活过的一点痕迹。
他与赵敏丶周芷若丶紫衫龙王,小昭在这桃花岛上过了几个月,让他充分放纵了自己,那是真正的无拘无束,是那样的幸福快乐。
可此刻的他,觉得一切就是一个梦。
一个不敢奢求,不愿醒来的美梦。
这一刻,云长空明白了,什麽叫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这不是说说。这是真实存在的!
其实云长空在知晓这是笑傲世界时,就已经有所猜测,可直到这一刻,他死心了。
自己在倚天屠龙世界影响了很多,却压根影响不到这笑傲世界一分一毫。
自己在这桃花岛上,看似与赵敏她们近在咫尺,却是那麽遥不可及。
云长空从中午登上桃花岛的最高峰,这也是他与周芷若定情的地方,可看着万里澄波,桃花犹是,海景纵在,堪与谁同?直到月射大海,仍不回转。
刘正风父女,曲洋祖孙一直在桃花岛外守候,他们没有进桃花林。
因为云长空没有邀请。
曲非烟道:「爷爷,云大哥这是怎麽了?」
曲洋幽幽一叹道:「细微之处见本心,琐碎之中藏真章,他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啊!」
刘正风颔首道:「只是这世道,他的武功,掩住了他的温火慢焙之心。」
曲非烟道:「爷爷,你说他会跟我们去紫竹岛吗?」
曲洋笑道:「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就看他想与不想了。」
在真正见过云长空的人眼里,他神功盖世,深不可测,仿佛世上只有他想不想,没有能不能。
可云长空自己却只能看着月光如水,洒落大海,波涛在月色中勾勒出绵延不绝的轮廓,其他的,根本无能为力!
他就这麽一直站着,好似一尊石像。
直到天明时分,一轮红日从东海深处喷薄而出,云长空才长长叹了口气:「万象纷纭,是名世界;一念不起,是名菩提。」向桃花岛再看了一眼,说道:「有也罢,没有也罢,诸法空相,不生不灭。」转过身子,缓缓去了。
云长空虽然怀揣着那个梦,想念梦里的人,还是选择了当下真实的生活。
这是一种无奈,何尝不是一种洒脱。
曲洋刘正风结交之后,便有归隐之心,刘正风意欲在诺大衡山,找一山谷隐居。曲洋本有心从贤弟之意。但他也生怕有什麽波折,所以在东海找了一处岛屿,岛上房屋齐备,应有尽有。
这一次与嵩山派结下了大仇,自然去往海外生活了,云长空有心暂避锋芒,也要去学《笑傲江湖》曲,便随他们去了紫竹岛。
就在整个江湖因为云长空风起云涌之时,而他却好似人间蒸发了。
两个月过去了,江湖人查来查去,云长空过往没有痕迹,现在没有消息。
未来呢?
谁也不知道!
而这是云长空的经常操作。
他都是在江湖上搞出大动静,就会立刻消失,等热度减少,或许江湖中觉得这个人就是昙花一现,他又……
紫竹岛深处,形势绝佳,三面环山,一面临壑,飞瀑涤俗,瀑布狂如奔雷,瀑布下的水潭却甚是清澈。
刘正风丶曲洋在瀑布两侧的一处大石上,各自放琴持箫盘膝而坐。
云长空坐在一竹亭里面,桌上放着香茶,美酒。
曲洋抱拳道:「请云相公指教。」
云长空抱拳道:「客气了。」
曲洋向刘正风一看,报了抱拳,刘正风也抱拳为礼。
曲洋指尖在七弦琴上一挑。
叮咚,便弹了起来,刘正风口按洞箫,悠悠而起。琴声中正平和,箫声极为清幽,
云长空曾经听赵敏丶紫衫龙王丶小昭讲过琴箫之道,虽谈不上精熟,却也非无知之人,这一次是要感受这琴箫之妙,也不用内功静心养气,因为他就是要让自己心随乐动,好能感受其中奥妙。
只听琴音渐渐高亢,箫声却慢慢低沉下去,云长空就觉心中平静。
但这一切似静非静,因为若说静,这里瀑布之声隆隆贯耳,可琴箫之声宛如游丝,缠缠绕绕,悠然不绝。
曲洋丶刘正风都是内功深厚之辈,这流水轰轰的瀑布,竟也掩不住柔和的琴箫之音,令人心旷神怡,好不舒爽。云长空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突然曲洋双手扫过琴弦,手法好似疾风骤雨,琴声激昂,有如英雄拔剑丶大军飞驰,一顾杀伐之音,冲天而起。
云长空登时热血贲张,恨不得拔剑起合。
但箫声仍温雅款款,好似小溪流淌,但这鸣金溅玉丶清越冲天的琴声也掩盖不了这一缕箫音。
渐渐的,曲洋琴声转为柔和,而刘正风挺身站起,箫声直冲云天,浩如长风吹林,大有登凌绝顶丶一小天下的气势。
云长空应着节奏,右手轻轻拍打膝盖,脸上种种神情如水淌过,时而喜悦不禁,时而慈和可亲,时而裂眦大怒。与当年修行「罗汉伏魔功」时一模一样。
蓦然间,两人琴箫之声再变,仿佛七八具瑶琴丶七八支洞箫同时在奏乐一般,高高低低,随心所欲,琴箫之声虽极尽繁复变幻,每个声音却又抑扬顿挫,悦耳动心。
云长空的心神被这琴韵之声牵扯得忽上忽下,又听了一会,琴箫之声忽然又变。
刘正风意兴洋洋,浩如飞瀑流泉,清高旷达,颇有天地不拘,笑傲日月的襟怀,曲洋琴声叮咚,充满着苍凉郁抑之情,
云长空越听越是入神,拍打膝盖更加急促,但他不知不觉间,已经泪如雨下,到后来忍不住放声大哭。
可他丹田一股温热之气上升,神与气合,走遍全身奇经八脉,行三十六关,直上十二重楼,周而复始。
曲洋五指一划,铮的一声,琴声断绝,刘正风箫声也停住了。
霎时间,唯余瀑布飞声与云长空大哭之声。
曲洋,刘正风定定望着云长空大哭不止,心中也升起酸楚之感,曲洋忽道:「你我本图欢娱,却惹起云相公愁思,你我之过也!」
刘正风叹息道:「箫声本就沉郁,大哥琴声一合,不免惹人悲戚。」
两人开口说话,云长空这才醒悟过来,收了哭声,感受到了体内真气流转之状。
云长空凝神内观,只觉真气圆转无碍,在脉中流转时,竟然似要从筋骨缝隙里渗溢出来。
看似刚猛霸道,其内有阴柔绵长,刚中藏柔,又如绵里裹铁。
更让他惊喜的是,内息的流转速度极为神妙,无需心念刻意驱使,便如清风穿林,没有丝毫阻滞,连往日因为缺少冲带二脉法门的经脉处那也温润流过,只觉得通体舒畅通透,没有丝毫不适。
云长空沉默半晌,心中明悟,这才起身擦了擦脸,恭身一礼,说道:「多谢二位!」
「岂敢?」曲洋刘正风急忙还礼。
刘正风道:「曲大哥,你我今日合奏这笑傲江湖,能够发挥的淋漓尽致,多亏了云相公啊!」
曲洋点头道:「是啊,以前我们老是觉得这笑傲江湖,不能尽善尽美,总觉得是心中杂念太多,也觉得是机缘未到,无法完成这首曲子。这才想要退出江湖,好能尽心研究。
今日世上能有这一曲,全靠云大侠仗义出手。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云长空一摆手道:「二位言重了,这一切皆是缘法。若非听到这一曲笑傲江湖,让我大哭流泪,我还不能明白神功之要。我该感谢你们才对。」
曲洋刘正风一时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云长空笑道:「我以前以为我所修神功已经大成,可我今日才明白,佛门善法,无相无法,无休无止,又何来大成之说?」
原来罗汉伏魔功十八相各不一样,又缺少两脉修行之法,云长空修炼十八相,无论是喜乐,还是温合,亦或是肃杀,皆能神与意合,收放自如。
唯独在痛然大哭相上,无法神与意合。
因为他从没哭过,更别说大哭。
在他十岁穿越而来,离别前世一切,他没哭,只觉得既来之则安之。遇上灭门之危,一路驴车逃命,也没想过要哭。
后来遇上情感纠葛,乃至于与亲人的生离死别,在他眼里更加都是镜花水月,过去了就过去了,也没想过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