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内只剩他二人。
桌上除了船家准备的寻常茶水,还多了一个素雅的锦盒与一卷手绘的桑皮纸。
林啸好奇地打开锦盒,里面整齐码放着三味药材,雪山贝母,赤炎苓,温胆参。他虽不通医理,却也认得这些都是市面上难寻的上好药材,价值不菲。
林啸捧着锦盒,有些茫然,“姑姑,怎么一下子送这么多种?”
沈青崖目光扫过锦盒,在性温驱寒的赤炎苓上略一停留。
这三味药,看似对症不同疾患,贝母润肺止咳,温胆参宁心安神,赤炎苓温补阳气,恰好能分别缓解她表露在外的“体弱咳嗽”,“气息不继”以及体内真实的“阴寒痼疾”。
她眼帘微垂,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看来这位‘朋友’,观察得很是仔细。”
林啸又展开那卷桑皮纸,上面以工笔勾勒出运河简图,沿途几个城镇被特意圈出,旁注小字,标注了当地口碑甚佳的医馆或药铺位置,以及几处清静适合养病的落脚客栈。
林啸拿着药材和地图,茫然道:“姑姑,这是谁送的?是那位明州司马大人吗?他倒是想得周到。”
沈青崖缓步走到桌边,指尖拂过那几味药材,又细细看了看那张地图。她拾起一小片赤炎苓,放在鼻尖轻嗅。
她轻轻摇头:“不会。”
“这药材炮制的手法,透着一股江南的阴柔劲儿,非北地风格。而这地图笔触,看似随意,勾勒山水的笔意里,却藏着星罗棋布的算计。”
她放下药材,目光透过船舱的小窗,望向窗外。
运河水浩浩汤汤,两岸芦花正盛,白茫茫一片随风起伏。几艘渔舟点缀其间,舟子赤膊站在船头撒网,动作舒展如画。
这般景象,倒让她想起十三年前初入江湖时,也是这般乘船北上,只是那时……
她收回目光,苦笑一声,指尖在望潮笛上轻轻一叩。被人留意行踪,在这江湖中实在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毕竟这世道,想要安稳抵达目的地,本就不是件容易事。
对林啸道:“收起来吧。既然是‘好意’,我们便领受了。”
说罢,她竟取过那份赤炎苓,又从自己随身药囊中拿出几味辅药,就着舱内的温水,当场调和起来,显然是要立刻利用这份“礼物”来压制体内蠢蠢欲动的寒毒。
林啸看着她熟练的动作,虽仍不明白赠药之人是谁,却笃信姑姑自有道理,连忙将药材和地图小心收好。
官船缓缓驶离码头,破开平静的运河水,向北而行。
沈青崖靠在窗边,借药力暂时压下寒气,指尖却无意识地在“望潮”笛上轻轻敲击。
山雨未至,这送来的第一阵风,已带着一丝莫测的凉意。
官船稳稳驶入运河主道,明州城的轮廓在视野中渐渐模糊,最终化为天际一线青痕。
林啸将新得的浑铁棍小心倚在墙角,回头见沈青崖已调息完毕,脸色虽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丝因寒气引发的痛楚已淡去不少。
他松了口气,忍不住又道:“姑姑,送药这人,看来不像有恶意?”
沈青崖望着窗外流逝的景色,沉默片刻,方缓缓道:“这世上,免费的饵料,往往藏着最锋利的钩。”
沈青崖不再多言,船舱内安静下来,只有流水潺潺与船身破浪的轻响。
良久,她望着汴州的方向,“师父,您穷尽半生追寻的《沧海明月图》,它背后藏着的,当真只是您所说的武学至理,通天之路么?”
窗外,运河水浩浩汤汤,承载着楼船,也承载着无数秘密与野心,无声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