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朝廷宣布:第九井确系古迹,不宜擅动;《言者录》碑文内容未经核实,不得公开传播,然因其未涉诽谤皇室,不予拆除;书院诸生“虽有偏激之论,然出于忠谏之心”,免于追究。
一场风暴,悄然退去。
然而谁也没注意到,就在钦差离开当日深夜,一名身穿粗布衣裳的老农悄悄来到井边。他从鞋底取出一小卷羊皮,上面用西夏文写着《伪令录》摘要,然后将其塞进井栏缝隙。做完这一切,他跪地叩首三下,低声说:“爹,儿完成了你的嘱托。你说的话,我已经带给宋人了。”
此人正是西夏边境一名戍卒之后,祖先曾因泄露边防虚实遭宋廷处死。家族世代口传一段密语,直至今日,终于寻到归处。
时光流转,元?二十五年。
第九井畔,春雨淅沥。一名年轻僧人撑伞走过,见井边空碑犹在,遂合十礼拜。忽觉脚下微动,低头一看,泥土松软处,竟露出一角纸片。他小心挖出,乃是一封泛黄信笺,字迹熟悉??竟是沈知微亲笔:
>“后世若有贤者掘得此信,
>请知:
>我们不是要推翻谁,
>只是要让每个人记住??
>当谎言成为日常,
>说真话,就是最大的革命。
>此井之下,非藏阴谋,
>而藏勇气。
>若你读后仍愿站出来说一句真话,
>请将此信念给下一个倾听者。
>不必署名,不必留迹。
>只需让声音,继续走。”
僧人读罢,泪流满面。他将信折好,放入怀中,转身离去。途中遇见一群放学孩童,正围着一口废弃枯井玩耍。他停下脚步,轻声问道:“你们知道什么叫‘说真话’吗?”
一个女孩仰头说:“知道啊!我奶奶说,从前有个人,因为说了皇帝骗人,就被关起来了。但他写的书,现在人人都会背。”
僧人微笑,从怀中取出那封信,念了一遍。
孩子们静静听着,雨渐渐停了。
第二天,那口枯井旁多了一块小木牌,歪歪扭扭写着:“这里说过真话。”
同年秋,日本遣宋使归国,带回一部手抄《伪令录》,献予幕府将军。将军阅后沉默良久,命人将其供于京都镜神社,定名为《言灵卷》。每年春祭,priests率众诵读其中一段:“天下之大患,不在外寇,而在上下相欺。”
而在非洲某部落,长老集会决定,将“元亨利贞”四字刻于图腾柱顶端,作为部落新训:“宁可饿死,不说假话。”
南美洲考古队再次来信,称在秘鲁高原发现一座小型祭祀遗址,中央石台上摆放着十九枚中国铜钱,排列成北斗形状。他们推测,或许早在明代之前,已有东方旅人跨越大洋,带来某种信仰??关于记忆,关于诚实,关于不肯闭嘴的灵魂。
书院依旧运转,徐砚去世前写下最后一句话:“我们不是胜利了,只是没输。”赵九章活到九十七岁,临终前仍每日晨起背诵《伪令录》第一章。林素娘则创办女子镜学会,专收孤女寡妇,教她们识字、记事、传话。她说:“女人的声音,曾被压得最深。如今,轮到我们说了。”
绿芜一直活到元?三十二年,整整一百零三岁。她最后的日子,常坐在井边晒太阳,听孩子们背书。有时她会突然睁开眼,问身边人:“今天,有人说起红雪了吗?”
孙辈们笑着回答:“说了!学堂老师讲历史,提到庆历年间气候异常,可能下了酸雨呢!”
绿芜点点头,闭上眼,嘴角微扬。
她知道,他们用了“酸雨”这个词,但他们心里,都记得是血。
她去世那夜,天降细雨。清晨,人们发现井栏上挂着一条褪色的绿帕,上面用银线绣着一朵言心兰,花瓣中心藏着四个微型汉字:**我说了。**
风起时,帕子飘舞如旗。
多年以后,一位历史学者重修《大宋通鉴》,在“元?”条目下写道:
>“此朝后期,民间兴起‘井学’,崇第九井为‘民镜之源’。虽官方屡禁,然私撰野史盛行,尤以《伪令录》《言者录》影响深远。至南宋初,已有学者提出‘真治始于直言’之论,追本溯源,皆起于北邙一葬、沙洲一壶、第九一井。”
而在现代某中学课堂上,教师指着投影问学生:“为什么古人常说‘井中有天’?”
一名少年举手答道:“因为井底照得出星星,也照得出真相。而且……”他顿了顿,神秘一笑,“据说,只要你说出真话,井底的铜钱就会发光。”
全班哄笑。
无人注意到,教室角落的监控摄像头指示灯,正一闪一闪,红得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