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刀,轻轻放在了那方墨锭旁边。
“元帅给了你笔墨,也给了你选择。”
“你可以用笔写。”
“也可以,用你的脖子,来试一试我这把刀,够不够锋利。”
李干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血腥味。
崔敏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看着那柄散发着寒气的横刀,又看了看那张洁白的宣纸。
一边是立刻身首异处。
一边是搏一个渺茫的未来。
他闭上眼睛,两行老泪滚落。
良久,他睁开眼,眼中只剩下了一片死灰。
他颤抖着伸出手,拿起墨锭,开始研磨。
动作生涩,僵硬,仿佛那墨锭有千斤之重。
李干收刀入鞘,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
整个偏殿,只剩下磨墨的“沙沙”声,和崔敏压抑不住的,粗重的喘息声。
墨,终于研好了。
崔敏提起笔,手腕抖得几乎无法落笔。
他深吸一口气,脑海里回荡着刚刚那些诛心之言,猛地一咬舌尖,剧痛传来,手终于稳住了。
笔落,墨走龙蛇!
一个个杀气腾腾的字,出现在纸上。
“天下兵马大元帅萧羽,泣血叩告长安父老……”
……
长安城。
丞相府的书房内,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长孙无忌、裴寂、侯君集,三位大唐权柄最重的大臣,此刻却像是三只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焦躁,愤怒,又充满了恐惧。
“一不做,二不休!”侯君集身上的煞气最重,他猛地一拍桌子,低吼道,“他萧羽敢送来狼牙,就是没打算给我们活路!与其等死,不如先下手为强!”
“强什么强!”裴寂尖叫起来,他手里的那本账簿,被他捏得变了形,“他人在北疆,手握九十万大军!你怎么下手?派刺客吗?你觉得他的帅帐是那么好进的?”
“那就等他回来!”侯君集双目赤红,“只要他敢进长安,我就能让他有来无回!”
“蠢货!”长孙无忌终于忍不住,厉声喝骂,“他一死,九十万大军群龙无首,北疆必乱!整个大唐都会被拖入战火!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那你说怎么办!”侯君集猛地转向长孙无忌,“就这么等着?等着他拿着这些东西,来要我们的命吗?相国,你那颗狼牙,可比我这半块虎符,要致命得多!”
长孙无忌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侯君集的话,精准地戳中了他最恐惧的地方。
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绝望,如同潮水,淹没了每一个人。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管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骇然。
“相……相爷!不好了!外面……外面……”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长孙无忌怒斥道。
“满城……满城都是纸!”管家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天上掉下来的,墙上贴着的,到处都是!”
“什么纸?”侯君集眉头一皱。
管家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张还带着湿气的纸,递了过去。
那是一张最粗糙的草纸,印刷简陋,字迹却清晰无比。
侯君集一把抢过,定睛看去。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就猛地缩成了针尖!
“天下兵马大元帅萧羽,泣血叩告长安父老……”
“奸相长孙无忌,构陷忠良,卖官鬻爵……”
“尚书裴寂,贪赃枉法,蠹国害民……”
轰!
侯君集的脑子,像是有惊雷炸开。
他手里的,哪里是一张纸!
分明是一道催命符!
“他……他怎么敢!”裴寂也凑过来看了一眼,随即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口中喃喃自语,“疯了……他疯了!他这是要造反啊!”
长孙无忌抢过那张纸,逐字逐句地往下看。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檄文上,不仅列举了他们三人的大罪,更列举了无数具体的罪证!
长孙无忌纵容族人侵占良田,逼死三户平民的案子!
裴寂贪墨修缮永安桥的款项,导致桥梁坍塌,死伤数十人的惨剧!
侯君集在西境冒领军功,克扣军饷,致使一营兵士冻死于风雪中的旧事!
这些事情,有的极其隐秘,有的早已被他们用权势压下,早已无人敢提。
可现在,它们被清清楚楚地写在了纸上,传遍了长安的每一个角落!
这已经不是威胁了。
这是审判!
是绕过了朝廷,绕过了皇帝,直接对他们进行的,来自民意的公开审判!
“完了……”长孙无忌手中的纸飘然落地,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他不是要跟我们斗……”
“他这是要……杀了我们。”
……
长安的街头巷尾,彻底沸腾了。
无数的百姓,从各自的坊市里涌出,聚集在一切,争相传看着那些从天而降的“罪状”。
“长孙老贼!我就说永安桥怎么会塌!原来是这狗官贪了钱!”一个失去亲人的汉子,捏着拳头,双眼通红。
“还有裴寂!我那点血汗钱,都让他用苛捐杂税收走了!原来是养肥了他自己!”
“侯君集也不是好东西!我二哥就是在西境当兵的,说是病死的,原来是被他害死的!”
“这些杀千刀的国贼!”
愤怒,像野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
而檄文的最后一段,更是将这股火,彻底点燃。
“……三贼蒙蔽圣听,软禁君父!今,羽将率九十万百战之师,不日抵达长安!”
“清君侧,诛国贼!”
“还我君父!还我大唐!”
“元帅!是萧元帅要回来了!”
“元帅是来为我们做主的!”
“元帅万岁!”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响彻了整个长安城!
民心,彻底倒向了那个远在北疆的男人!
……
皇宫,甘露殿。
皇后听着宫外隐约传来的呼喊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好一个萧羽。”
“好一招釜底抽薪。”
她挥退了身边的心腹太监,独自走到龙榻前。
李渊依旧昏迷不醒,呼吸微弱。
“陛下,你听到了吗?”皇后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语,“你的好儿子,要带着九十万大军,来为你‘清君侧’了。”
“长孙无忌他们,完了。”
“可这长安城,也不能落到他的手里。”
她的眼中,闪烁着疯狂而炙热的光芒。
“这天下,是你李家的。”
“也该,由我儿来继承!”
她直起身,对着殿外,声音陡然变得威严而凄厉。
“来人!”
“传我懿旨!”
“叛将萧羽,兴兵作乱,意图谋逆!禁军大将军侯君集,勾结叛逆,罪不容诛!”
“命雍王,代天子,掌禁军事!”
“即刻封锁皇城,全城戒严!凡有作乱者,格杀勿论!”
……
雍王府。
雍王李泰,正激动地看着侯君集。
“将军!你看到了吗?民心所向!那萧羽就是个乱臣贼子!我们必须立刻行动,稳住局面,保护父皇!”
侯君集却看着满城飞舞的檄文,脸上一片死灰。
他知道,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民心,军心,都不在他这边。
他现在动手,就是坐实了和长孙无忌他们是一丘之貉,是国贼!
就在这时,皇后的懿旨到了。
听完传旨太监的话,侯君集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芒。
他看向雍王,突然笑了。
“好,好一个皇后!”
他明白了。
皇后这是要摘桃子!
用他的人,夺他的兵权,然后把他当成叛逆,一并除了!
“殿下。”侯君集对着雍王,深深一拜,“臣,遵旨。”
雍王大喜过望:“好!将军深明大义,随我入宫,掌控禁军!”
侯君集站起身,跟在雍王身后,眼神却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了丞相府的方向。
他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而残忍的笑容。
我死,你们也别想活。
萧羽,你不是要看戏吗?
我就先把这戏台,给你砸了!
……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敲击在长孙无忌的心头。
丞相府的大门,被人用巨木撞开。
全副武装的禁军士兵,如潮水般涌了进来,控制了府内所有要道。
一名禁军校尉,手持令旗,大步走进书房。
他甚至没有行礼,只是冷冷地看着瘫坐在地的三位大臣。
“奉雍王令,皇后懿旨!”
“奸相长孙无忌、尚书裴寂,勾结叛逆,祸乱朝纲!即刻起,封锁相府、尚书府,所有人等,不得进出!”
“等候发落!”
裴寂两眼一翻,直接吓晕了过去。
长孙无忌抬起头,看着那名校尉,突然笑了。
那笑声,嘶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自嘲。
“哈哈……哈哈哈……”
“引火烧身……引火烧身啊……”
他谋划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
却没想到,自己还没等到北疆那头猛虎,就先被长安城里的疯狗,咬住了喉咙。
萧羽……
你赢了。
人未到,这长安城,已经为你,乱成了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