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治荆方略(第1/2页)
交州士燮臣表的墨迹仿佛还未干透,那南疆湿热的风气似乎仍在夏口城上空盘桓未散,带着椰林蕉叶的独特气息,与荆楚之地的湿润水汽交织在一起。但刘湛的目光与心思,已如这季节悄然转换的天气一般,从开疆拓土的炽热征伐,沉稳而坚定地转向了内政深耕的细致运营。冬日的尾巴尚在挣扎,几场淅淅沥沥、带着最后寒意的冷雨过后,襄阳城外的旷野里,空气中已然能嗅到一丝泥土解冻、草根萌动的初春气息,那是一种混合着新生与腐朽的、独属于长江流域的独特味道。
襄阳城,这座雄踞汉水之滨、素有“铁打的襄阳”之誉的千年古城,在经历了短暂的战火惊扰后,正从混乱与余悸中缓缓苏醒。城墙之上,那些被投石机砸出的坑洼尚未来得及完全修补,如同猛兽身上的旧伤疤,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的激烈。但城门口进出的百姓脸上,惶恐已渐渐被一种小心翼翼的期盼取代。他们看着城头飘扬的、陌生的玄色“魏”字大旗,眼神复杂,既有对未知的畏惧,也有对结束战乱、恢复秩序的渴望。
魏公的行辕,已由临江、更具军事色彩的夏口,正式迁入了这座被定为荆州新州治的襄阳城内,入驻了原本属于刘表的那座恢弘州牧府。
这座府邸依旧保持着昔日的规模与气派,朱漆大门,高耸的望楼,连绵的亭台楼阁,曲折的回廊连接着一个个精巧的庭院。然而,内里的陈设与流动的气息却已截然不同。象征着刘表个人雅趣的珍玩古董大多被收起,换上了更为实用、大气的舆图、沙盘与文书架。象征着武力与绝对权威的玄色魏公旗帜,取代了刘氏那略显文弱的青色牙旗,在府门两侧的石狮旁猎猎作响,带着北地特有的肃杀之气。
往来穿梭的人群也变了。昔日那些宽袍博带、步履从容、喜好清谈的荆州名士身影稀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神色精干、腋下夹着文书卷宗、步履匆匆的魏属官吏,以及身披精良玄甲、眼神锐利如鹰、按刀巡行的宿卫虎贲。整个府邸弥漫着一种高效、严谨、甚至略带压迫感的氛围,如同上紧了发条的精密器械,与刘表时代那种士族云集、文恬武嬉、偏安一隅的靡靡之风,形成了鲜明对比。
议事厅内,高大的穹顶下,数座黄铜炭盆烧得正旺,通红的炭火持续散发着热量,努力驱散着荆襄之地初春特有的、无孔不入的湿寒之气。巨大的荆州沙盘几乎占据了厅堂的中心位置,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粮仓渡口,皆细致入微。沙盘之上,代表魏军绝对控制区域的玄色小旗已密密麻麻地插遍了南郡、江夏、南阳以及新附的荆南四郡,看上去铁板一块,蔚为壮观。
但刘湛深知,这沙盘上的“玄色”仅仅代表了军事上的征服与地图上的归属,是脆弱的第一步。如何将这“地利尽东南”、人口繁盛、资源丰饶的形胜之地真正消化、吸收,将其潜力彻底激发,转化为支撑他未来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坚实基础、可靠的粮仓与兵源,才是眼下最关键、也最考验执政智慧与耐心的难题。这远比在战场上击败周瑜、刘备要复杂和漫长得多。
他端坐于主位,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紫檀木案几的边缘,目光沉静地扫过围坐在沙盘旁的核心班底:神色从容、羽扇轻摇的诸葛亮;看似惫懒、实则眼藏锐光的郭嘉;严谨稳重、正在翻阅文书的荀衍;以及几位新近提拔、面孔尚带些许稚嫩但眼神充满干劲的年轻属吏。
“主公,荆州新定,百废待兴,千头万绪,然首要之务,在于安民。民不安,则邦不宁。”诸葛亮清越平稳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如同山涧溪流,涤荡着厅内因连日议事而略显沉闷的空气,“连年战乱,加之刘表晚年政令不行,纲纪废弛,地方豪强趁机大肆兼并土地,隐匿人口,致使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沦为流民、佃户甚至奴婢。放眼荆襄,尤其是历经战火的江夏、南郡北部,田亩荒芜,村落萧瑟,仓廪空虚,此乃心腹之患。”
他站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到沙盘前,手中羽扇虚点着襄阳周边广袤的平原与蜿蜒的江汉流域,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亮建议,当务之急,需双管齐下。其一,尽快派遣得力干员,辅以熟悉地方的降吏,重新清丈全州田亩,核实隐匿户籍,将人口与土地从豪强手中部分收回。其二,大力招揽流民返乡,登记造册,授予无主荒地,并由官府贷以耕牛、粮种、农具,助其恢复生产。同时,宣布减免本年度及来年部分赋税,特别是口赋与算赋,与民休息,藏富于民。”
他的羽扇在几个重点区域画着圈:“尤其可仿效主公在豫州、兖州已成功推行并卓有成效之‘屯田制’,于荆州择水土丰饶、灌溉便利、且战乱破坏尤为严重之处,如江陵以北、汉水沿岸、洞庭湖周边,大规模设立军屯与民屯。军屯以营为单位,由军中专职屯田兵负责,战则兵,耕则农;民屯则招募流民及无地贫民,按军事编制组织起来,集体垦殖。此举一则可迅速消化军中部分冗余劳力,使其创造价值,减轻后勤压力;二则可最快速度恢复农业生产,积蓄军粮,以为日后战事储备;三则可有效安置大量流民,使其安居乐业,稳定地方秩序,消除动乱根源。此乃固本培元之基,强根壮干之本。”
刘湛微微颔首,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赞许。屯田制是他起家的核心经济政策之一,由颍川小试牛刀,到豫州、兖州大规模推行,成效显著,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如今在这片更为广阔、潜力更大的荆襄大地上施展,正是将其威力发挥到极致的时机。“孔明所言,鞭辟入里,深合孤意。荆州屯田,关乎根本,必须办好,办实,办出成效!此事便由你总揽全局,荀衍协理,立即从北地调遣有屯田经验的干吏,同时甄选投降的荆州官吏中通晓农事、熟悉地理者,共同组成屯田司,即刻着手勘定屯田区域,制定详细章程,分配耕牛种子,招募流民,务求在春耕之前,让第一批屯田点运作起来!孤要看到今年秋收,襄阳的官仓能堆满新谷!”
“亮,领命!必竭尽全力,不负主公所托!”诸葛亮躬身应道,神色肃然。“衍,定当全力配合孔明,梳理钱粮,调配物资。”荀衍也立刻表态。
“光让老百姓撅着屁股埋头种地,恐怕还不够把这荆州彻底盘活。”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靠近窗户的角落传来,打破了因重大决策而带来的凝重气氛。只见郭嘉不知何时又摸出了他那随身携带的银质小酒壶,惬意地抿了一口,咂咂嘴,仿佛在品味美酒,又像是在品味自己的思路,“这荆襄之地,自古便是九省通衢,水道纵横,舟楫往来,商旅本是极发达的。南方的象牙、犀角、珍珠、香料,北方的丝绸、瓷器、铁器,蜀地的锦缎、井盐,吴越的茶叶、海货,皆以此为枢纽流转。那可真是‘车挂错,人驾肩,廛闬扑地,歌吹沸天’。”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戏谑:“可这几年呢?刘景升暮气沉沉,只知守成,各地军阀、豪强甚至水匪,纷纷在长江、汉水及各条支流上设卡收税,雁过拔毛,层层盘剥。更有那等不开眼的水匪草寇,趁机杀人越货,弄得商路几乎断绝,舟船不行。商人无利可图,甚至血本无归,谁还敢来?市面自然萧条冷落,百姓光有粮食,换不来急需的盐铁布帛,日子一样难过,官府也收不上商税。这就好比一个人,光有骨架血肉,却没有气血流通,终究是死气沉沉。得把这条商业的‘血脉’给重新蹚开了,让它活络起来。”
他晃了晃手中的小酒壶,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继续道:“咱们得双拳出击。一拳,派得力将领,统率精锐水军,彻底清剿长江、汉水及各主要支流上的水匪窝点,捣毁其巢穴,擒杀其头目,悬首示众,以儆效尤。同时,整顿、裁撤各地私自设立的税卡,统一由州郡官府在几个主要枢纽设立税关,明确税则,张榜公布,严禁官吏私下滥征、勒索。另一拳,可以效仿当年管仲治国之策,由官府出面担保,甚至直接组织大型官营商队,往来于荆襄与中原、关中,甚至……嘿嘿,”他狡黠地笑了笑,“甚至可以尝试与江东那边暗通款曲,虽然明面上还在打仗,但私下里的商贸,只要利益足够,未必不能悄悄进行,互通有无嘛。商业活了,物流通了,各地的物产才能其值,赋税自然就如涓涓细流,汇成江河。这可是一本万利的长远买卖……当然,前期得先投点本钱,把那些碍事的匪患清理干净。”他说着,还对刘湛眨了眨眼,意思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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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湛闻言,不由得放声大笑,洪亮的笑声在议事厅内回荡:“奉孝此言,真是一语中的,直指要害!不错,无农不稳,无商不富!这商业便是活水,水活则鱼肥!此事便交由你来统筹筹划!需要调动文聘的水军哪一部清剿何处水匪,需要与徐晃协调步骑肃清沿岸匪窝,需要制定何种统一、合理且能吸引商旅的税制章程,皆由你与诸位将军及文若商议着办,拿出具体方略报于孤知。记住,动作要快,手段要狠,声势要大!务必要在春耕之后,让这长江汉水之上,重现百舸争流、千帆竞发、商旅不绝的繁华景象!要让襄阳、江陵的市肆,再次变得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主公放心,收拾几股上不得台面的水贼草寇,不过是牛刀小试,手到擒来之事!”郭嘉笑嘻嘻地应下,随手将酒壶塞回袖中,又补充道,语气带着他特有的那种“物尽其用”的冷酷精明,“对了,文聘将军那边,那些投降过来的原荆州水军官兵里头,肯定有熟悉各路水匪活动规律、老巢窝点,甚至以前就跟他们有些不清不楚勾连的人物。正好,让他们戴罪立功,充当向导眼线,岂不省时省力?若是立了功,既往不咎,若是耍滑头……哼,那就两罪并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