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尚未散尽,周仓瞪着血红的眼睛,看到一处城墙段因连续被巨石轰击,墙体出现了明显的松动和裂缝,守军防御也出现了短暂的混乱。他立刻如同发现猎物的猛虎,大吼道:“那里!龟儿子的防线松了!第二突击队,跟老子上!集中兵力,给老子冲上去!”
在他的亲自督战下,一队最为彪悍的魏军重甲步兵,顶着盾牌,冒着城头愈发密集的矢石,如同狂暴的犀牛,奋力冲向那处受损的城墙,将云梯死死架了上去!周仓甚至杀得性起,将大刀往背后一插,亲自攀上云梯,如同巨猿般向上猛爬!城头守军惊恐地向下投掷石块、倾倒热油,都被他灵巧地或用盾牌格挡,或险险避过。
“挡住他!快!长枪手上前!”一名蜀军队率声嘶力竭地喊道。
几名守军挺着长枪,对着刚刚冒头的周仓猛刺!周仓怒吼一声,左手盾牌猛地向外一格,荡开几支长枪,右手已然抽出背后大刀,借着冲力一跃,竟然真的登上了城头!刀光如匹练般扫过,瞬间将两名守军拦腰斩断!
“魏将上城了!”恐慌在局部蔓延。
“休得猖狂!”一声暴喝如同惊雷!正是张任亲率卫队赶到!他见周仓凶悍,知道寻常士卒难以抵挡,立刻挺枪迎上!
“当!”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
周仓的大刀与张任的长枪狠狠撞在一起,溅起一溜耀眼的火星!两人都是力大沉猛之辈,这一下硬碰硬,震得手臂都有些发麻。
“好家伙!有点力气!”周仓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配上他满脸的血污,如同地狱修罗。他得势不饶人,大刀挥舞如风,照着张任猛劈猛砍,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张任则沉稳许多,长枪如龙,点、刺、挑、扫,将周仓的攻势一一化解,枪法精妙,显然技高一筹。但他心中也是暗惊,这黑脸魏将的勇力实在惊人,而且其登城极大地鼓舞了魏军的士气,这段城墙危矣!
两人在狭窄的城头辗转腾挪,刀来枪往,杀得难分难解。周围的士兵都下意识地避开,为他们留出空间,只有兵刃碰撞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不绝于耳。趁着主将缠住周仓,蜀军士兵拼死反击,终于将后续攀爬的魏军暂时压了下去,几名悍卒围着周仓猛攻,周仓虽勇,但双拳难敌四手,身上瞬间添了几道伤口,血流如注,只得怒吼着边战边退,最终在亲兵接应下,被迫跳下城墙,落入下方的尸堆中,侥幸未死,但登城之势已被遏制。
与此同时,徐晃指挥的冲车,也对雒城的正门发起了持续而猛烈的撞击!“一、二、撞!”“轰!”包裹铁皮的巨大撞木,在数十名精选壮汉的推动下,带着千钧之力,一次又一次地狠狠撞击在包铁的厚重城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如同巨兽咆哮般的巨响!城门剧烈震颤,灰尘、碎木簌簌落下,门后的顶门柱发出令人牙酸的**。
城头上的守军则拼命向下射箭、投掷火炬、倾倒火油,试图烧毁这可怕的攻城锤。几支火箭射中了冲车顶部的防火湿泥和皮革,燃起了小火,但很快被随行的辅兵扑灭。更有守军抬起巨大的石块,瞄准冲车奋力砸下!“砰!”一块石头正中冲车顶部,木屑飞溅,砸伤了几名推车的魏军,但冲车的结构异常坚固,依旧在号子声中,顽强地、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城门!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正午,炽热的阳光驱散了晨雾,却驱不散这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死亡。又从中午杀到日头偏西,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泣血的伤口,悬挂在西边的天际,将天地间一切都染上了一层凄艳而悲壮的红色。
雒城之下,已然化为了真正的人间炼狱。尸体堆积如山,层层叠叠,几乎要与城墙等高。残破的军械、燃烧的云梯、散落的箭矢、碎裂的盾牌到处都是。护城河几乎被尸体和杂物填平,河水变成了粘稠的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硝烟味、焦糊的恶臭和金汁那无法形容的腥臊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足以让任何未经战阵者精神崩溃的恐怖气息。
魏军伤亡极其惨重,攻势几度受挫,城墙下躺满了阵亡将士的遗体。但后续部队依旧如同不知疲倦的潮水,在军官的驱赶和战鼓的激励下,一波又一波地涌上,踩着同伴的尸骨,继续向上攀爬,没有丝毫退缩。守军同样疲惫到了极点,伤亡巨大,许多地段原本的守军已经所剩无几,只能由临时征发的民夫和轻伤员补充上来,抵抗的力度明显减弱。
张任身先士卒,甲胄上布满了刀箭的划痕和砸痕,沾满了凝固和未凝固的血污,早已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嗓音早已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只能靠手势和眼神指挥,嘴唇干裂,虎口因长时间紧握兵器和格挡而被震裂,鲜血淋漓。他依旧在城头奔走,哪里最危险,他就出现在哪里。然而,看着城外仿佛无穷无尽的魏军浪潮,以及城内越来越少的守城物资和身边不断倒下的、熟悉的面孔,一股冰冷彻骨的绝望感,开始如同毒藤般,悄然缠绕上他的心头。
夕阳的余晖,如同吝啬鬼手中最后一点金币,一点点收敛,天色迅速暗淡下来。魏军又一轮凶猛的攻势,在守军榨干最后一丝力气的抵抗下,再次被暂时击退。战场出现了短暂而宝贵的间歇,只剩下伤者垂死的**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衬托着这死寂般的喘息。
双方士兵都几乎到了极限。魏军士卒靠着城墙根坐下,大口喘着粗气,麻木地包扎着伤口,或者呆呆地看着身边同伴的尸体。城头守军更是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许多人直接瘫坐在血泊和尸堆中,目光呆滞,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欠奉。
张任拄着卷刃严重、甚至崩了几个缺口的长刀,靠在冰冷的垛口后,剧烈地喘息着。汗水、血水混合着灰尘,从他额头流下,蛰得眼睛生疼。他望着城外那片如同繁星般开始点起的魏军营火,那火光连绵不绝,仿佛直通天际,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压垮。
“将军,喝点水吧。”一名亲兵递过一个水囊,声音同样沙哑不堪。
张任接过,猛地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无法浇灭心中的焦灼。守城物资,特别是箭矢和滚木擂石,已经所剩无几。金汁也快熬干了。最可怕的是兵员的损耗,他带来的精锐,已经十去六七,剩下的也大多带伤,民夫的战斗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城……还能守多久?一天?还是仅仅一个晚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氛围中——
突然!雒城内部,靠近东门的方向,猛地升起了好几股粗大的、翻滚的浓烟!紧接着,一阵虽然不算宏大,却异常清晰、充满杀气的喊杀声和兵刃碰撞声,穿透了战场间歇的寂静,传到了正门城头!
“不好了!东门起火了!”“有奸细!魏军混进城里来了!”“东门守军和奸细打起来了!”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如同瘟疫般,瞬间在疲惫不堪的守军中间炸开!
这突如其来的背后一击,成了压垮雒城守军那早已绷紧到极限的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连日血战的疲惫,巨大的伤亡,对未来的绝望,以及此刻“内部已被突破”、“魏军入城”的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许多人最后的意志!
城头的抵抗,肉眼可见地变得稀疏和混乱起来!一些士兵惊恐地回头张望,一些则开始下意识地向楼梯口退缩,军官们的呵斥声变得苍白无力。整个防御体系,从内部开始土崩瓦解!
这自然是郭嘉的“奇兵”!由甘宁亲自率领的五百精锐斥候与敢死之士,利用这几日守军注意力被正面完全吸引的机会,凭借张松提供的城防图(或许标注了某段废弃的排水涵洞或城墙年久失修的薄弱点),以及甘宁本人高超的攀爬技巧和这群死士的悍勇,竟然真的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城内!他们如同投入油锅的冷水,在东门附近骤然发难,纵火制造混乱,狙杀军官,高声呐喊“魏军已破东门!”极大地动摇了守军的军心!
张任看着内部升起的浓烟,听着那清晰的喊杀声和身边士卒无法抑制的恐慌,他明白,一切都完了。内外交困,军心已散,这雒城,再也守不住了。一股英雄末路的巨大悲凉和深深的无力感,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血战,所有的牺牲,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徒劳和可笑。
“天亡我蜀……非战之罪……”他喃喃自语,声音微不可闻,充满了无尽的苦涩。他猛地举起手中那柄陪伴他征战多年、此刻却已残破不堪的长刀,冰冷的刀锋在夕阳最后一缕余晖下反射着凄艳的光,便要向自己的脖颈狠狠抹去!
与其城破受辱,不如以死殉节,全了这忠臣之名!
“将军不可!”身旁的亲兵队长眼疾手快,如同疯虎般扑上,死死抱住了他的手臂,另外几名亲兵也反应过来,一起夺下了他手中的战刀。
“将军!何必如此啊!”“将军!留得有用之身,方可图后事啊!”“兄弟们还需要将军啊!”
亲兵们跪倒一片,抱着他的腿,抓着他的胳膊,声泪俱下地哭喊着劝阻。他们跟随张任日久,深知其刚烈,宁愿战死也绝不愿投降。但此刻,他们更不愿看到主将就这样毫无价值地自尽。
张任的动作僵住了。亲兵们的哭喊,像一根根针,刺入他决死的心。他环顾四周,看着这些浑身浴血、面带绝望与恳求的、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是啊,自己一死了之,倒是全了名节,可这些信任他、追随他的儿郎们呢?城破之后,盛怒的魏军会如何对待他们?还有这满城的百姓……
就在他心神剧烈动荡,生死一念之间挣扎之际,城外的魏军阵营中,再次响起了劝降的呼喊,这一次,声音更加清晰,带着一种胜利在望的、不容置疑的自信,穿透了暮色:
“张任将军!雒城已不可守!何必再徒增伤亡,令满城百姓与你麾下忠心将士为你一人之名节陪葬?!魏公素知将军忠勇,天下名将!若肯弃暗投明,归顺大魏,魏公必以上将军之礼相待,保全将军及所有将士性命家小!将军三思!”
这劝降的声音,如同最后一记重锤,敲打在张任摇摆不定的心上。
他拄着亲兵递过来的另一把战刀,望着城外那如同星河落地的魏军营火,又回头看了看城内东门方向依旧未熄的烟火和隐隐传来的厮杀声,再看看身边这些眼巴巴望着他的将士……那决死之心,终于在现实的重压和对部下的责任面前,一点点瓦解。
他长长地、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这声叹息,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充满了无尽的悲怆、无奈、屈辱,以及一丝……如释重负。
“开……城……门……”他闭上双眼,从干裂的嘴唇中,挤出这三个重逾千斤的字,声音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认。
当夜,在血色残阳彻底被墨色天幕吞噬之后,雒城那扇坚守了数日、承受了无数次猛烈撞击的沉重城门,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被缓缓地从内部打开。
城门洞开的那一刻,仿佛抽走了这座坚城最后一丝魂魄。城头之上,残存的守军默默地放下了兵器,许多人瘫坐在地,失声痛哭,不知是为死去的同袍,还是为自己未知的命运。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糊和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
魏军的先头部队,在徐晃的亲自率领下,警惕而有序地开入城中。他们没有欢呼,没有杀戮,只是迅速地接管城防,肃清可能存在的零星抵抗,扑灭火焰,控制要害。纪律严明,与白日里疯狂攻城的形象判若两人,这也让原本惊恐万分的守军和百姓,稍稍安定下来。
张任卸去了甲胄,只着一身染血的单衣,独自一人,立于洞开的城门之内,等待着胜利者的裁决。他挺直了脊梁,昂着头,但紧闭的双目和微微颤抖的眼皮,泄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败军之将,有何颜面立于天地间?这种屈辱,比刀剑加身更令他痛苦。
刘湛在郭嘉、诸葛亮、周仓(已包扎好伤口,虽行动不便,但坚持要来)、徐晃等文武的簇拥下,策马入城。火把的光芒跳跃不定,映照着他沉静的面容和深邃的目光。
他来到张任面前,翻身下马。
“张将军。”刘湛开口,声音平和,没有胜利者的骄矜,也没有虚伪的同情。
张任猛地睁开双眼,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魏公,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深深一揖到地,声音沙哑:“败军之将张任……听凭魏公发落。”他做好了被羞辱、甚至被处决的准备。
然而,刘湛并未接受他的跪拜,而是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托住了他的手臂。“将军请起。”
张任身体一僵,愕然抬头。
刘湛看着他,目光诚恳:“雒城攻防数日,将军之忠勇,将士之用命,城防之坚固,孤与麾下儿郎,皆是亲眼所见,亲身领教!将军真乃天下良将,世之虎臣!刘季玉不能尽将军之才,使将军困守于此,非将军之过,乃其主之失也。”
他话语中对张任能力的肯定,对战斗过程的尊重,远远超出了张任的预料。
“今日之势,非将军不尽力,实乃大势所趋,天命在魏。”刘湛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恢弘,“孤提兵入蜀,非为杀伐,实欲结束割据,还天下太平。似将军这般人才,若因愚忠而殒身,岂不可惜?岂不令天下英雄扼腕?”
他紧紧握住张任的手臂,声音提高,带着诚挚的邀请:“孤,欲请将军留下,与孤共图大业,安定西川,乃至匡扶汉室,廓清寰宇!望将军不以孤鄙贱,助孤一臂之力!孤,必待将军以国士之礼!”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既肯定了张任的价值,给了他台阶,又描绘了未来的宏大图景。尤其是“共图大业”、“待以国士”的承诺,对于一位刚经历惨败、信念动摇的将领而言,具有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张任怔怔地看着刘湛,看着他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感受着话语中的真诚与器重……心中那块因战败投降而凝结的、混合着屈辱与悲愤的坚冰,在这如同春风化雨般的姿态面前,终于开始彻底消融。
他本就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所求的,不过是一个“明主”,一个“值得”。刘璋的懦弱让他失望,而眼前这位魏公的气度、魄力与诚意……
他后退一步,挣脱了刘湛的搀扶,整理了一下染血的单衣,然后,对着刘湛,行了了一个庄重的跪拜大礼,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清晰无比地说道:“败军之将,蒙魏公不杀,更以国士相待,言辞恳切,寄予厚望……任,虽一介武夫,亦感五内俱沸!若魏公不弃任粗鄙……任,愿效犬马之劳,供魏公驱策,万死不辞!”
这一次的跪拜,与方才被迫的屈服截然不同,带着心悦诚服的归附。
“好!得张将军,如虎添翼也!”刘湛大喜,亲自将张任扶起,“快为张将军取披风来!莫要着凉!”
身后魏军文武,见主公又收服一员大将,且是张任这等忠勇名将,也都面露喜色。周仓咧了咧嘴,虽然身上伤口还疼,却嘀咕道:“这老张,本事是真不赖,就是骨头太硬,害得老子差点交代在这儿……不过,以后是同僚了,倒是能经常切磋切磋。”
郭嘉在一旁闻言,用酒壶轻轻碰了碰诸葛亮的胳膊,低笑道:“瞧见没?孔明,主公这‘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外加‘礼贤下士’的套路,如今是使得出神入化了。先让咱们拼死拼活把人家打得奄奄一息,差点自刎,然后再亲自出马,一番掏心掏肺……得,又一位名将归心。这买卖,做得值。”
诸葛亮羽扇轻摇,微笑道:“奉孝兄莫要调侃。主公待人以诚,知人善任,乃王者气度。得张任,雒城之血战便有了最大之价值。西川门户,自此洞开矣。”
雒城的陷落,标志着通往成都的最后一道军事屏障被彻底清除。持续数日的惨烈鏖兵,以魏军的惨胜和张任的最终归顺告终。成都,那座富庶而惶恐的州治,已然赤裸裸地暴露在了魏军的兵锋之下。
当夜,魏军大部在城外驻扎,只留部分精锐入城维持秩序。刘湛下令,厚葬阵亡将士,无论魏蜀;妥善救治伤员;开仓放粮,安抚受惊的百姓。一系列措施,迅速稳定了雒城的局势。
中军帐内,刘湛对众将道:“雒城已下,张任归心。成都,近在咫尺。传令全军,休整三日,犒赏将士。三日后,兵发成都!”
“诺!”众将轰然应命,士气高昂。
而在清理战场的士兵中,有人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染红大地的血迹,低声感叹:“娘的,这雒城打得……也太惨了。”旁边一个老兵吐掉嘴里的草根,幽幽道:“惨?这才哪到哪。听说成都城比这还坚固……希望刘璋那小子能学聪明点,别让咱们再这么硬啃一回了吧。”话语中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丝黑色幽默般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