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裹着厚厚裘毯,缩在炭火盆旁仿佛睡着的郭嘉,此时才慢悠悠地抬起头,揉了揉依旧带着病态嫣红的脸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接口道:“马将军勇烈,自是无人能挡。不过,韩遂这老狐狸,别的不行,逃命和保命的本事,在凉州他若认第二,怕是没人敢认第一。此刻他已是惊弓之鸟,强弩之末,惶惶如丧家之犬,心思必定全在如何溜之大吉上。”他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仿佛在谈论一只有趣的猎物,而非曾经叱咤风云的枭雄。
“将军追击时,除了依仗神速,不妨多派伶俐哨探,广布眼线,尤其要注意那些他曾经经营过的、关系盘根错节的私人堡寨,以及通往羌胡地界、必经的水源之地。这老家伙,惜命得紧,肯定会往他认为安全、有熟人或者能喝上水的地方钻。”郭嘉狡黠地眨了眨他那双似乎永远带着朦胧醉意、却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继续道,“另外嘛……嘉窃以为,攻心为上。可以放出风去,就说是魏公仁德,胸怀四海,此番用兵,只诛首恶韩遂一人,其余胁从将领、士卒,乃至地方豪强,只要不与韩遂勾结,过往一概不究,若能献上韩遂首级者,无论出身,皆赏千金,授官爵!让这老贼也好好尝尝,被身边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刀子的滋味。想必……那滋味定然是‘美妙’得很。”他说到最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笑意。这计策,可谓是将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毒辣至极,却又精准地打在韩遂如今最脆弱的七寸上。
马超眼中寒光爆闪,如同雪原上反射的日光,他重重颔首,将郭嘉的每一句话都刻在心里:“奉孝先生之言,句句珠玑,超必谨记于心!定叫那老贼无所遁形,众叛亲离!”
领受军令之后,马超与徐晃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点起一万精骑,如同离弦之箭,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沿着韩遂逃亡的西方路线,展开了风驰电掣般、不留余地的追击。马超报仇心切,自请为先锋,更是将速度和压迫感提到了极致。他所亲自率领的三千西凉轻骑,皆是一人双马,换乘不休,人不解甲,马不卸鞍,日夜兼程,只在绝对必要时才做短暂休整。这支纯白的骑兵洪流,如同来自东方的死亡旋风,带着马超那压抑不住的冲天杀意,狂暴地刮过陇右高原的每一个角落,沿途打听韩遂溃军的踪迹,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
而此刻逃亡路上的韩遂,在接连经历了金城背叛、羌胡劫掠之后,身心都已濒临崩溃的边缘。连续的惊吓、背叛、厮杀和饥寒交迫,耗尽了他这位老枭雄最后的气力与心智。他和他那支已经缩减到不足二十人的、形容枯槁如同乞丐的队伍,如同幽魂般,躲藏在一个位于荒僻山谷、早已废弃不知多少年、墙体斑驳坍塌过半的烽燧堡里,暂避那似乎永无止境的寒风和仿佛无处不在的追兵马蹄声。
堡外,是陇右高原永不停歇的、鬼哭狼嚎般的风声,以及偶尔传来的、不知道是真实存在还是因过度恐惧而产生的幻觉的马蹄声和喊杀声,每一次都让堡内残存的人们心惊肉跳,紧缩成一团。韩遂蜷缩在烽燧底层一个最黑暗、最避风的角落里,身下只垫了些枯草,昔日保养得宜的脸上如今只剩下灰败的死气。他嘴唇干裂出血,泛起白皮,神智已经开始模糊,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在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死去的马腾,那个曾与他称兄道弟、又最终反目成仇的对手,正站在阴影里,用那种熟悉的、带着几分憨直又隐含锐利的目光冷冷地注视着他,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嘲讽的冷笑;他又看到了马超,那个勇猛无比却又冲动易怒的“侄儿”,正挺着那杆染血的虎头湛金枪,如同索命修罗般向他一步步逼近,枪尖的寒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还看到了端坐于临泾城中的刘湛,那双深邃如同古井、仿佛能看穿一切虚妄的眼睛,正平静无波地注视着他这狼狈的末路,目光中没有任何情绪,却比任何嘲讽都更让他感到绝望和心悸……
“水……给我水……冷……好冷……”韩遂无意识地**着,身体在单薄的衣袍下瑟瑟发抖,往日的枭雄气概,此刻已被打回原形,只剩下一个脆弱、恐惧、渴望生存的普通老人模样。
然而,现实比幻觉更加残酷。就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堡外原本零星的风声和幻觉般的蹄声,骤然变得清晰、密集、并且充满了实实在在的杀意!
“就在里面!围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走!”“马超将军有令!取韩遂首级者,赏千金,连升三级!”高昂而充满杀气的呼喊声,伴随着纷乱沉重的马蹄声和兵甲碰撞声,如同死神的丧钟,清晰地传入了烽燧内每一个人的耳中,瞬间将所有人从麻木和昏沉中惊醒!是马超的追兵!他们竟然如同鬼魅般,如此精准、如此迅速地找到了这个隐蔽的藏身之所!
最后的十几名亲卫,脸上露出了绝望却又不甘束手就擒的狰狞,他们拔出腰间残破的环首刀,嘶吼着,试图依托残破的烽燧入口和墙壁进行最后的、徒劳的抵抗。但在如狼似虎、养精蓄锐已久的西凉铁骑面前,这点抵抗无异于螳臂当车。战斗很快便结束了。烽燧外,利刃砍入骨肉的闷响、垂死前的惨嚎、以及西凉兵兴奋的吼叫声,交织成一片,旋即又迅速归于沉寂,只剩下战马不安的喷鼻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当马超提着那杆陪伴他征战多年、饮血无数、在火把光芒下流动着幽冷寒光的虎头湛金枪,一步步踏过烽燧门口倒伏的尸体,走进这充满霉味和血腥气的狭小空间时,看到的便是韩遂瘫坐在那个阴暗的墙角,目光彻底呆滞涣散,身下一片污秽湿漉——这位昔日的凉州枭雄,竟是在极致的恐惧下,失禁了。往日的精明、算计、威严、乃至那点仅存的老派武人的体面,在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原始、最不堪的求生丑态。
韩遂似乎感受到了那迫人的杀气和无形的压力,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看到了如同复仇天神般降临、浑身散发着冰冷杀意的马超。他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极致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恐惧,那恐惧几乎要冲破眼眶,随即,这恐惧便化为了彻底的、死灰般的绝望与认命。他知道,自己的一生,自己的枭雄路,终于走到了无可挽回的尽头。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
马超静静地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口,火把的光在他身后跳跃,将他的面孔映照得半明半暗,看不真切表情。他看着这个曾与他父亲马腾把臂言欢、共掌凉州,又与他反目成仇、相互猜忌,最终导致联军惨败、他自己也几乎身死名裂的老人,心中百感交集,有彻骨的恨意,有被背叛的愤怒,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大仇即将得报前的、难以言喻的空寂与释然,仿佛一个压在心口许久的巨石,终于要被搬开。他没有多余的废话,也不想听韩遂任何可能的辩解或求饶,只是用冰冷得如同陇右寒风的声音,清晰地吐出几个字,为这场延续了两代人的恩怨,画上**:“韩文约,你的路,走到头了。”
话音未落,寒光乍起,如同暗室里划过的一道冷电!虎头湛金枪如同拥有了生命毒龙,带着马超积郁已久的恨意与决绝,精准无比、毫不留情地疾刺而出,瞬间便洞穿了韩遂那已无任何防护的咽喉!
“呃……”韩遂身体猛地剧烈一僵,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几乎要凸出眼眶,似乎还想挣扎着说出什么诅咒或者遗言,但喉咙被刺穿,只有大股大股带着气泡的浓稠血沫,不受控制地从他被撕裂的嘴角和鼻孔中涌出,发出嗬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随即,马超手腕一拧一挑,锋锐无比的枪刃便干脆利落地将那颗兀自带着无尽惊惧与难以置信表情的头颅,从脖颈上斩落下来!鲜血如同喷泉般喷射而出,溅湿了斑驳的墙壁和干燥的地面。
马超面无表情,用枪尖稳稳挑起韩遂那须发凌乱、血迹斑斑、表情凝固在生命最后一刻那极致恐惧状态的首级,转身,大步走出了这座埋葬了一位枭雄的废弃烽燧。外面,等候的西凉铁骑们看到马超手中那颗头颅,先是瞬间的寂静,随即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充满狂热与兴奋的欢呼声,声浪直冲陇右那刚刚泛起鱼肚白的黎明天空。
曾经纵横凉州数十载,与马腾并称“西凉双雄”,搅动过天下风云,一生充满了背叛、投机与挣扎的枭雄韩遂,最终以这样一种极其狼狈、众叛亲离、尊严丧尽的方式,结束了他那复杂而可悲的一生。他的覆灭,也正式宣告了凉州地区主要割据势力的彻底终结,一个旧时代,随着这颗头颅的落下,彻底拉上了帷幕。
当韩遂那经过简单处理、盛放在木匣之中的首级,被快马加鞭、一路疾驰送至临泾城时,刘湛正在官署中与郭嘉、贾诩等人商议安置流民、划分郡县之事。他打开木匣,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里面那颗熟悉而又陌生的头颅,脸上无喜无悲,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早已预料到的物品。随即,他便平静地下令,将韩遂的首级传示凉州各郡县,尤其是那些尚未完全归附、或是曾与韩遂关系密切的豪强部族,以此昭示魏军之威,彻底断绝某些人不安分的念头,以儆效尤。
同时,他颁布了早已拟好的安民告示,宣布减免凉州本年度及未来三年的赋税,招募因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回乡耕种,整顿吏治,选拔人才,并正式颁布任命:以马超为凉州牧,总督凉州一切军政事务,封斄乡侯;以徐晃为镇西将军,凉州都督,辅佐马超稳定局势,清剿境内零星残余抵抗势力及不安分的羌胡部落。
陇右高原的天空,似乎也随着韩遂这颗枭雄之首的落地,而变得格外清澈、高远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