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韩遂的末路(第1/2页)
渭水河畔的血腥气,尚未被那几场淅淅沥沥、犹带寒意的春雨完全冲刷入土。倒伏的旌旗、断裂的兵刃、以及那深褐色已然板结的土地,仍在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决定性的惨烈厮杀。然而,比春雨更快涤荡这片战场的,是马超归降魏公刘湛的消息。这消息如同插上了鹰隼的翅膀,又似高原上无所阻挡的烈风,瞬间便炸响在陇右高原的每一个角落,在每一个烽燧、每一座土堡、每一片羌人帐篷间疯狂传递,激起的回响各异——有幸灾乐祸,有兔死狐悲,更有蠢蠢欲动的投机与算计。
而这消息,对于刚刚从内部火并与魏军雷霆突袭中侥幸逃脱、正带着残兵败将惶惶如丧家之犬向西狂奔的韩遂而言,不啻于一道追魂索命的符咒,精准地砸在他的头顶,让他本就冰凉的心,彻底沉入了万丈寒渊。
初春的陇西大地,远未到草木萌发的时节,放眼望去,依旧是一派荒凉肃杀的景象。无边无际的枯黄草甸,在凛冽如刀的寒风中伏倒、颤抖,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裸露的黄土坡塬连绵起伏,如同老人干瘪起皱的皮肤,饱经风霜,了无生机。纵横交错的沟壑深不见底,像是大地被撕裂的丑陋伤疤,吞噬着本就微弱的光线。天空是那种令人窒息的铅灰色,云层低垂厚重,仿佛随时会垮塌下来,将这片贫瘠而苦难的土地彻底压垮。
就在这片天地不仁的画卷里,一支不足千人的队伍,正沿着一条被往年商队和兵马车轮碾轧得坑洼不平、泥泞不堪的土路,向着他们认为尚且安全的西方——金城郡方向,进行着一场毫无尊严可言的亡命奔逃。这支队伍,衣甲歪斜,沾满泥浆,许多士卒连头盔都已丢失,只用肮脏的布巾裹头,手中的兵器更像是累赘的拐杖。他们打着的几面认旗残破不堪,勉强能辨认出“韩”字,却也如同它们的主人一般,在风中无力地耷拉着。
队伍的核心,正是年过半百、此刻却狼狈得如同惊弓之鸟老农的韩遂。昔日那个能与马腾分庭抗礼、雄踞一方的凉州枭雄风采,早已荡然无存。他那身原本锃亮华丽的鱼鳞铠,此刻沾满了干涸的泥浆、发黑的血迹以及不知名的污渍,好几处甲叶甚至出现了凹痕和裂口。那顶象征权威的狮头兜鍪不知遗落在哪个乱军之中,花白夹杂、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凌乱如草芥般披散着,被汗水、尘土与油垢黏成一绺一绺,紧贴在额前和消瘦的脸颊上。脸上那沟壑般深刻的皱纹里,似乎填满了无法洗刷的惊恐、蚀骨的怨毒以及极度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一双原本以精明狡黠、洞察人心著称的老眼,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神涣散,只剩下野兽般逃命的仓惶和对身后无形追兵的刻骨恐惧。他几乎是匍匐在马背上,死死抓着缰绳,骨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随着马匹的颠簸而晃动,不时神经质地、猛地回头张望,仿佛那灰蒙蒙的地平线后,随时会冒出魏军那令人胆寒的玄色浪潮,以及马超那匹照夜玉狮子和那杆索命的虎头湛金枪。
“快!再快一点!都给我打起精神!到了金城!到了金城我们就安全了!那里有粮草,有坚城!”韩遂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破锣般催促着,与其说是在激励早已麻木的部下,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注射一剂虚幻的强心针。然而,他胯下那匹原本神骏的西凉大马,此刻早已口吐白沫,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速度不可避免地越来越慢。身后的士卒们更是丢盔弃甲,许多人连靴子都跑丢了,赤脚踩在冰冷的泥泞和碎石上,每跑一步都留下淡淡的血印,他们张着嘴,像离水的鱼一样拼命喘息,眼神空洞,队伍拉得老长,断断续续,毫无阵型可言,更像是一群被驱赶的绵羊。
“将军……歇……歇歇吧……弟兄们……实在……实在跑不动了……马……马也要不行了……”一名跟了韩遂十几年的亲兵头目,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出血口子,用尽力气赶到韩遂马旁,带着哭腔哀求道。
“不能歇!绝对不能歇!”韩遂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厉声嘶吼起来,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尖锐变形,“你们听见消息了吗?马超!马超那忘恩负义的狼崽子!他降了刘湛!他们现在是一伙的了!他们绝不会放过我们!停下就是死路一条!你想死在这里吗?!”他挥舞着马鞭,状若疯癫。脑海中不受控制地不断回响着与马超最后那场几乎拔刀相向的争吵,回响着营中那些如同毒蛇般钻入人心的恶毒流言,回响着魏军夜袭时那震耳欲聋、仿佛要掀翻天地的杀声,以及营寨冲天而起的火光……一切的一切,此刻回想起来,都像是一张早已精心编织好的巨大罗网,而他,就是那只自以为聪明、却被一步步诱入网中、如今只能绝望挣扎、等待宰割的老狐狸。他恨马超的鲁莽冲动、不识大体,更恨那素未谋面、却仿佛能洞察一切、将他这等老江湖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魏公刘湛,以及其麾下那个据说终日病恹恹、却心肠比毒蛇还毒辣的谋士郭嘉!
然而,命运的嘲弄与残酷,远未结束。就在他们途经一个名为“显亲”的荒僻小县境内,人困马乏到了极限,不得不稍作停顿,试图从这座看起来几乎空无一人、死气沉沉的土城里搜刮点聊以续命的食水时,真正的、如同冰锥般刺骨的噩耗,彻底击穿了韩遂心中最后一丝可怜的侥幸。
派出去探路和寻找补给的两名斥候,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跑了回来,脸上不再是疲惫,而是比之前被魏军追击时更甚的、如同见到幽冥鬼使般的绝望与恐惧。其中一人冲到韩遂马前,脚下一软,直接瘫倒在地,指着来的方向,语无伦次地哭嚎道:“将……将军!不好了!金城……金城去不得了!太守麴演,他……他紧闭城门,拒……拒绝我们入城!城头……城头旌旗都换了!还……还让人放箭,射伤了我们两个弟兄!他……他让人在城头喊话,说……说已向魏公请降,要……要拿将军您的人头,做……做那归顺的进身之阶啊!”
“什么?!麴演他……他怎敢?!他怎敢如此对我?!!”韩遂如遭晴天霹雳,身体猛地剧烈一晃,眼前瞬间发黑,险些直接从马背上栽落下去,幸亏旁边的亲兵手疾眼快扶住。麴演!那可是他一手提拔起来,跟随他多年,被他视为心腹、经营凉州的重要臂助之一!金城更是他预想中最后的根据地、翻盘的希望所在!如今,竟然……竟然也在这关键时刻,毫不留情地背叛了他?!一股众叛亲离、穷途末路的冰冷绝望,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呼吸艰难,几乎要窒息过去。寒意,比陇右的春风更刺骨的寒意,从他每一个毛孔里钻进来。
“完了……全完了……”他瘫坐在亲兵搬来的、不知从哪个废弃民宅里找来的破旧马扎上,眼神涣散无光,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是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握着马缰的手不住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连带着花白的胡须也在微微抖动。金城去不了,后方魏军和马超的追兵随时可能如同死神般降临,这茫茫陇右,天地之大,哪里还有他韩文约的立锥之地?哪里还有他这头失了巢穴、伤痕累累的老狼的容身之所?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还没等韩遂和他这群残兵败将从金城背叛这致命一击中稍稍缓过一口气,侧翼的山塬之后,突然烟尘大起,蹄声如闷雷滚动!一支规模不大、约莫三四百骑的队伍,如同戈壁滩上骤然刮起的旋风,呼啸着杀到近前!看那些骑士的装扮和旗号,并非魏军主力,而是原本臣服于他、靠着他的施舍和威慑才能在凉州立足的几个本地羌胡部落!这些往日里唯唯诺诺、称臣纳贡的豺狼,此刻眼中闪烁着贪婪与凶残的光芒,显然是将他们这支溃军当成了可以随意撕咬的肥肉!
“是韩遂!杀韩遂!抢他们的马!抢他们的铠甲兵器!”“财物谁抢到就是谁的!”那些羌骑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声,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根本不管什么昔日的情分盟约,挥舞着雪亮的弯刀和沉重的骨朵,毫不减速,径直冲入早已失去斗志、如同待宰羔羊般的韩遂残军之中,肆意砍杀抢掠!
“保护将军!结阵!快结阵!”残存的、尚有几分血性的韩遂亲兵声嘶力竭地呼喊,试图组织起脆弱的防线进行抵抗。但在绝对的饥疲交加、士气和体力都已降至谷底的情况下,这微弱的抵抗在如狼似虎的羌骑冲击下,瞬间便被冲得七零八落,如同沸汤泼雪。凄厉的惨叫声、兵刃刺入身体的沉闷噗嗤声、骨骼碎裂的脆响、羌人得手后兴奋的怪笑声、以及战马惊恐的嘶鸣声……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将这荒凉破败的显亲县城外,变成了韩遂军团最后的屠宰场,上演着赤裸裸的丛林法则。
韩遂在几名最忠心的卫士用血肉之躯拼死护卫下,如同没头苍蝇般,奋力挥动长剑,勉强杀出重围。当他再一次回头望去时,目眦欲裂地看到,那些跟随他多年、从金城带出来的老部下,要么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要么正被羌人从背后砍倒,发出临死前的哀嚎;要么则成了羌人的俘虏,被绳索捆绑,如同牲畜般被驱赶,他们身上仅存的、还算完好的衣甲和武器被粗暴地剥下、抢走……一种英雄末路、天地不应的巨大悲怆与苍凉,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淹没了他。他曾纵横凉州数十载,与董卓旧部周旋,与马腾分合不定,称霸一方,何等威风?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被自己昔日瞧不上的豺狼撕咬,何其讽刺!何其可悲!
他不再催促,也不再回头张望,只是麻木地、机械地催动着胯下那匹同样伤痕累累、气喘吁吁的战马,向着更西方,那更加荒凉、更加未知、传说中羌胡混杂的地域,漫无目的地逃去。目标?已经没有任何明确的目标了。或许是天水?但天水会不会是另一个金城?或许是更西的陇西郡?或者,直接逃入羌地,凭借往日的威名和随身携带的一些金银细软,苟延残喘?他自己也不知道,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驱使着身体向前、向前……
然而,这位穷途末路的老枭雄并不知道,一张针对他的、更加精准无情、覆盖范围更广的大网,早已在他可能的逃亡路线的数个关键节点悄然张开。下达这道最终猎杀命令的,正是此刻已进驻安定郡临泾城,正与麾下核心文武——包括那位“功不可没”的谋士郭嘉、新近归附急于证明自己的“神威天将军”马超、以及沉稳持重的大将徐晃等人——商议如何彻底肃清凉州残余抵抗势力、并着手稳定地方、推行新政的魏公刘湛。
临泾城官署之内,炭火盆烧得正旺,努力驱散着北地春日里依旧顽固的湿寒之气。刘湛站在一张几乎铺满整个墙壁的、绘制精细的凉州山川地理图前,目光锐利如鹰,扫过上面标注的城池、关隘、河流与羌胡部落大致分布。他伸手指点着几条蜿蜒向西的路线,对站在身侧、脸色依旧因连日奔波和心绪激荡而略显苍白,但眼神却燃烧着一种复杂火焰的马超说道:“孟起,韩遂老奸巨猾,虽经此惨败,已成丧家之犬,然其在凉州经营多年,树大根深,恐有余孽或暗桩接应,若让其西窜入羌地,凭借其三寸不烂之舌与往日积威,煽动羌胡,恐遗祸将来,使我凉州边境永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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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看向马超:“除恶务尽,斩草须除根。追剿韩遂残部、取其首级以定凉州人心之事,关系重大,孤思虑再三,便交由你全权负责,徐晃将军率本部精锐为你压阵助战,并协调粮草补给。你可能为孤,取下韩遂首级,永绝此患?”这番话,既是委以重任,也是考验,更是给马超一个亲手了结恩怨、用仇敌之血洗刷自身“降将”身份、真正融入魏公集团的机会。
马超闻言,胸膛剧烈起伏一下,那双曾因愤怒、绝望和不甘而赤红的虎目,此刻燃烧起的是冰冷刺骨的杀意和无比坚定的、洗刷前耻的决心。他猛地踏前一步,抱拳躬身,甲胄叶片碰撞发出铿锵之声,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官署内回荡:“主公放心!超与此老贼,既有背弃盟约、陷我于不义之仇,更有挑拨离间、坏我联军大事之恨!此恨滔天,不共戴天!超必亲提虎贲,踏遍陇右,擒杀此獠,亲提其头,来献于主公麾下!若不能成,超甘当军令!”话语中的决绝与恨意,让在场众人无不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