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雷定睛一看,来人五旬左右,身材高大,虎背熊腰,颧骨高高凸起,深褐色的皮肤上长满了斑点,很是丑陋。
兵器是一把黑色的陌刀,看上去很有分量。
“本将不斩无名之辈,来者何人,报上名来……”穆雷喝问。
对方一拉缰绳,战马前蹄刨动着尘土,停在穆雷身前五丈开外,手中的黑色陌刀在日光下泛着幽暗的冷芒。
“本将乃是大蕃国武侯铁律乌是也,你可是璞星城穆家家主穆雷?”
“知道是本将,还不快束手就擒。”
“哈哈,好大的口......
风过北岭,雪未停歇。归音塔下的石阶早已被无数脚步磨得光滑如镜,而今又被新雪覆上一层柔软的白。招娣伏在塔顶檐角,银发与雪色融成一片,唯有颈间那枚旧铜铃,在风中偶尔轻响,像是心跳的余音。
它已记不清自己活了多久。狐狸本不该如此长寿,可它是听亡殿的守灵者,是第一个听见名字的人,也是最后一个能辨清亡魂低语的存在。它的寿命不系于血肉,而系于记忆??只要还有人记得阿禾,只要还有人念出那些名字,它就不能倒下。
山下传来脚步声。
不是寻常香客的轻快,也不是学子祭拜时的庄重。这脚步沉重、迟缓,带着铁链拖地的摩擦声,一步一磕,仿佛每走一寸都在赎罪。
招娣睁开眼,眸光如星火微燃。
来者是个僧人,披着破旧袈裟,脸上刻满风霜与悔恨。他双手被粗麻绳捆缚,背后插着一块木牌,上书:“伪名者,林知悔。”
这个名字不在《英魂谱》中,也不在《散名录》里。但它曾在三十年前轰动朝野??他是当年忠隐司首任主官,奉旨追录遗名,却借机篡改七百余条名录,将战死忠魂之名换作自家祖宗牌位,甚至伪造阵亡将士家属陈情书,骗取朝廷抚恤银两百万。事发后,百姓怒斥其“窃名如盗骨”,皇帝震怒,废其官职,贬为庶民,终身不得近北岭十里。
可如今,他竟来了。
守塔弟子拦住他:“你已被逐出承灯会,不得登塔。”
林知悔跪下,额头触雪:“我不是来求赦免的。我是来……还名字的。”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残破竹简,双手颤抖地展开:
>**“张大牛,河东人,永昌四年西征卒,殁于黑水坡,妻亡于饥年,独子流落边镇。”**
>**“李三妹,原名李春兰,咸和八年救火殉身,年十九,未婚,族谱不载。”**
>**“赵老根,运粮民夫,雪崩埋身,尸骨无存,仅余布鞋一只,由同乡带回故里。”**
一页页翻过,共一百零八条。全是当年他亲手抹去的名字。
“我抄了十年。”他声音嘶哑,“在牢里,用炭灰写在墙上,再背下来。我不配做守名者,但我记得他们。每一个,我都记得。”
招娣跃下塔檐,落在他面前。狐目幽深,直视其心:“你为何现在来?”
林知悔低头:“因为我梦见了他们。每夜都梦见。他们在风里喊我:‘你还欠我们一个名字!’”
良久,招娣转身,引他入塔。
归音塔内,灯火长明。四壁镶嵌着十万块刻名砖,每一块都映着微光。中央高台上,摆放着最新一册《听亡录?终编》,由林九亲自主持编纂,耗时二十年,收录自先秦至今所有可考无名者,共计三百二十七万六千九百一十二人。
招娣用爪子翻开其中一页,指向一段批注:
>**“凡曾伪录、篡名、隐籍者,若愿自首并补正,其所献名录,亦录入副卷,题曰‘悔录’,以示天道不弃。”**
??此条为林九晚年所立,未及公布,便已仙逝。
林知悔泪如雨下。
他将竹简供于高台之上,叩首九次,额前渗出血迹。守塔弟子欲扶,却被招娣止住。它静静看着这个曾经玷污名字的人,如今以最卑微的姿态,把名字还给天地。
“名字一旦丢失,便是二次死亡。”招娣轻声道,“但只要你愿意归还,亡者仍可重生。”
那一夜,风雪骤歇。归音塔顶的铜铃忽然自行震动,一声、两声、三声,清越如歌。远处山谷中,竟有回应之声传来??那是无数细碎的呢喃,像是有人在低语,又像是风吹过碑林。
第二天清晨,人们发现塔后山坡上多了一座新坟。坟前无碑,只有一块空白石板。而石板之下,埋着那卷《悔录》竹简。
自此之后,每年冬至,总有一位匿名之人前来扫墓,放一碗清水,点一支素烛。无人知其身份,但守塔人说,那人离开时,脚步已不再沉重。
***
与此同时,西域戈壁深处,一场沙暴刚刚平息。
年轻的巡查使苏砚从黄沙中爬起,拍去脸上的尘土。她是林九的关门弟子,双目失明,却能凭风声辨方向,靠指尖读拓文。她身后跟着一头小骆驼,驼峰间夹着一本皮册??正是新版《听亡录?外域卷》,专门收录海外漂泊而亡的华裔之名。
她此次深入大漠,是为了寻找一座传说中的“孤碑”??据老牧民说,百年前有一支商队全军覆没于流沙之下,唯有一人爬回绿洲,临终前用血写下“莫忘我等”四字,后人将其刻碑立于荒原,然风沙无情,碑影早湮。
苏砚不信鬼神,只信名字。
她在沙丘间摸索前行,忽然,指尖触到一块坚硬之物。拨开积沙,竟是一截断裂的石柱,上面依稀可见几个字:
>**“陈阿弟,杭州织工,随商队赴波斯,殁于……”**
字迹残缺,但足够唤醒一段被遗忘的历史。
她立刻取出炭纸拓印,又命随行学徒标记方位,准备上报承灯总会。就在此时,远处沙地上浮现出一行脚印??并非人类所留,而是细小的爪痕,呈梅花状,一路延伸向东方。
“是招娣?”学徒惊呼。
苏砚摇头:“不,是它的后辈。北岭的狐狸,已经开始行走四方了。”
她仰起头,虽看不见天,却仿佛听见风中有歌声??那是阿禾年轻时教给盲女们的守名谣:
>“你不识我名,我不知你面,
>但你在风里喊过,我在梦里应过。
>死非终点,忘才是深渊,
>我为你记一笔,你便归来一次。”
她笑了,轻声接唱:
>“纵使千年雪,压断松枝节,
>只要有人念,魂兮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