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疼得夜里翻身都困难,她悄悄在腰上贴了块气味浓烈的膏药。第二天,周莉皱着鼻子在客厅里喷洒空气清新剂,状似无意地说:“妈,这药味有点冲,怕对孩子呼吸道不好。”王桂芬默默撕下那半块膏药,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深夜,小凯毫无预兆地惊醒哭闹,她挣扎着爬起来,抱着他在不大的儿童房里来回走,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隔壁主卧的门关得严丝合缝,里头静悄悄的,仿佛这深夜的哭闹与隔壁无关。天刚蒙蒙亮,她眼皮沉得像坠了铅块,身体里的骨头缝都在叫嚣着疲惫,却不得不强撑着起来,淘米,点火,熬一锅软烂的白粥。新一天的齿轮,又开始了无情的转动。
离开那天,像一场仓皇的突围。王桂芬把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塞进行李袋,手指不听使唤地微微发抖。陈建军帮她把行李提下楼,塞进出租车后备箱。他不敢看母亲的眼睛,目光在小区修剪整齐的冬青丛上游移,喉结滚动了几下,才挤出一句话:“妈,您回去……好好歇歇。” 那声音干涩,底气不足。
出租车启动,窗外儿子略显佝偻的身影迅速后退、变小、模糊。王桂芬靠在并不柔软的座椅靠背上,车窗紧闭,隔绝了初冬微寒的空气。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脸上深刻的皱纹沟壑淌下,滚烫,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凉。是难过吗?为了那个在栅栏外眼巴巴张望的小孙子?还是解脱?为了这终于可以自由呼吸、腰杆不必时刻绷紧的时刻?她自己也分不清。泪眼朦胧中,儿子家那栋熟悉的居民楼彻底消失在街角。
这四个月,才真真切切活回了人样。公园里晨练的老姐妹们围过来。“桂芬姐,气色好多了!”“可不嘛,脸上有笑模样了。”她跟着舒缓的音乐比划太极,动作还有些生疏僵硬,但心是松快的。不必看谁的脸色,不必揣摩哪句话会惹人不快,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带着自由的味道。
想孙子吗?想。想得心尖儿发颤。她偷偷去过两次小凯的幼儿园,躲在马路对面的香樟树后,远远望着栅栏里。小家伙穿着蓝色的小园服,和小朋友追着皮球跑,小脸红扑扑的,像只生机勃勃的小苹果。每一次看到那小小的身影,心里就软得一塌糊涂,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抱抱他。可这念头一起,那些油烟弥漫的清晨、冰冷刺骨的剩饭、周莉审视的目光、腰背难忍的酸痛、深夜里独自抱着啼哭孙子的孤寂……就像无数只冰冷的手,瞬间攫住了她的心,狠狠一揪。那点不顾一切的冲动,立刻被巨大的恐惧压了下去。当奶奶的疼孙子,是天经地义,可疼到把自己都彻底搭进去,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