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阴影里,马高腿的旱烟袋一明一灭,烟雾缭绕中,他那双精明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眼前这群瑟缩的身影。十几个面黄肌瘦的女人挤在破败的神像前,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汗味和绝望的气息。一个年轻妇人紧紧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娃,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小手死死攥着母亲打满补丁的衣角,怯生生地望着马高腿;几个半大的小子,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眼神里却混杂着懵懂和对未知的恐惧。
“都给我听好了!”马高腿“噗”地吐出一口浓烟,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空旷的庙宇里回荡,“侯宽兄弟!就是咱们村在县城保安队当司令的侯家老三,他在省城给你们谋了天大的好去处!管吃!管住!还能挣工钱!顿顿白面馍馍,月月有响钱拿!不比在这里啃树皮、吃观音土,等着饿死强百倍?!”
人群死寂一片,只有妇人怀中婴儿发出微弱的、猫叫似的啼哭。角落里,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褶子的老妇人颤巍巍地往前挪了半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马…马保长…俺…俺家小翠…她才十四…还是个黄花闺女…她…”
“十四咋了?!”马高腿不耐烦地打断,旱烟袋差点戳到老妇人脸上,“十四还小?搁过去都能当娘了!出去学门手艺,缝纫、纺织,将来挣了钱,风风光光回来孝敬你!不比窝在家里,跟你一起饿死强?!不识好歹!”他烦躁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行了行了!都别磨蹭了!车马上就到!耽误了时辰,错过了这好去处,你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庙门外,尘土飞扬。侯宽正和一个穿着土黄色日本军服、一脸横肉、矮墩墩的日本兵低声交谈。那日本兵叫麻宫存子,是驻守县城的低级军曹,一双三角眼透过庙门缝隙,贪婪地扫视着里面那些瑟瑟发抖的女人和孩子,尤其在几个身段尚可的年轻媳妇和那个叫小翠的姑娘身上停留良久。他嘴角咧开,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对着侯宽做了个捻钞票的手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
侯宽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连连点头哈腰:“麻宫太君放心!规矩我懂!规矩我懂!”他麻利地从怀里摸出几块沉甸甸的“袁大头”,塞进山田粗糙的手心里,“一点小意思,给太君买酒喝!路上…还得多仰仗太君照应!”
麻宫掂了掂手里的大洋,满意地揣进兜里,拍了拍侯宽的肩膀,用生硬的汉语说:“侯桑,大大的良民!开路,没问题!”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仿佛要撕裂空气的刹车声传来。一辆蒙着厚重帆布、车身上还沾着泥点的日本军用卡车,像一头钢铁怪兽般,喘着粗气停在了破庙门口。车尾的帆布“哗啦”一声被粗暴地掀开,露出黑洞洞的车厢,一股浓烈的机油味、铁锈味和说不清的腥臊气扑面而来,那敞开的车厢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上车!通通的!快快的!”麻宫立刻换上凶神恶煞的表情,操着生硬的汉语,挥舞着上了刺刀的三把大盖枪托,厉声驱赶。
死寂瞬间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