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道内,欧阳戎经过仔细观察发现,谌佳欣的表情不像是发生了严重事情的样子。
当然,也有可能是避险,怕被师尊云想衣暗中注视……但是总体而言,欧阳戎觉得谌佳欣没有传来过来什么不妙的信号,这已足以。...
夜雨如织,江州城外的芦苇荡在风中起伏,像一片无边的墨色海。柳眠坐在回音坊二楼,手中捧着那把自海上漂来的琴,指尖轻轻拂过琴弦,未弹而音已生??一丝极细微的震颤自琴腹传出,仿佛它仍在回应某段未曾终结的旋律。
窗外雷声低滚,闪电划破天际的一瞬,她看见书案上的《人间未忘录》自行翻页,纸页哗啦作响,停在了那一页新添的篇章:《沈郎中》。可就在这刹那,整本书忽然泛出温润青光,如同春水初融,又似晨雾微透。一道声音从书中缓缓升起,并非人语,却字字清晰:
“我本一介草民,无权无势,只有一双手、一颗心。若这世道忘了我,也请留我一句真话。”
柳眠怔住。这不是她写下的文字,也不是老妇人口述的内容。这是沈郎中自己的声音,穿越五十年光阴,借由《人间未忘录》与欧阳戎琴音的共鸣,终于得以重见人间。
她忽然明白??这本书早已不再只是记录者的手笔,而是所有被遗忘之人灵魂的容器。每一个名字背后,都藏着一段不肯沉没的记忆;每一次讲述,都是对命运的一次轻声反抗。
她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竹帘。风雨扑面而来,湿冷刺骨,但她眼中却燃起一团火。她取来油纸伞,将琴小心裹好,背在身后,走下楼梯。回音坊的大门吱呀开启,灯火随风摇曳,在泥泞街道上投下斑驳光影。
今夜是春分后的第七日,按例并无说心会。可当她踏进街角那座废弃的小庙时,却发现已有十余人静坐其中。有卖豆腐的老翁,有守寡多年的绣娘,还有一个总爱蹲在桥头画画的少年。他们都不说话,只是抬头看她进来,目光里有种默契的等待。
“你们……怎么知道我会来?”柳眠轻声问。
少年抬起头,脸上沾着雨水和炭灰:“昨夜我梦见一座城,全是光做的。城里有人弹琴,有人讲故事。醒来后,我就听见心里有个声音说:‘去庙里等她。’”
柳眠心头一震。
她缓缓取出琴,置于膝上。手指刚触到弦,便觉一股暖流自指尖涌入心口,仿佛有谁正隔着时空,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闭目,深吸一口气,开始弹奏。
不是《归灯》,也不是任何已知曲调。这是一首从未存在过的旋律,却像是她早已熟稔于心。每一个音符落下,小庙四壁便浮现出淡淡影子??那是无数张面孔,或笑或泣,或怒或安,皆是曾在世间默默行走、最终湮灭无闻的凡人。
一位老农低声开口:“我想讲讲我爹。他一辈子没出过村,临死前还惦记着要修好村口那口井。他说:‘水清了,人心才不会浑。’可没人听他的话,直到他死后三年,井塌了,淹死了两个孩子,大家才想起他。”
话音落处,墙上那张苍老的脸微微动了动,嘴角竟扬起一丝笑意。
接着是一位年轻女子,声音颤抖:“我妹妹七岁那年走丢了。我们找了整整十年,后来听说她被人贩子带去了北疆。去年冬天,我在集市上看见一个乞丐姑娘,冻得说不出话,手里攥着一只破布老虎??那是我娘亲手缝的。我没敢认,怕不是她……可我现在后悔了。”
她说完,泪水滑落。而就在这一刻,琴音骤然转柔,如月照寒潭,静静包裹住她的悲伤。柳眠不知为何,竟随着心意拨出一段从未学过的变调,宛如母亲哼唱的摇篮曲。
那女子猛然抬头,惊呼:“这……这是我娘常唱的调子!你怎么会?”
柳眠摇头,嗓音沙哑:“我不知道。但它自己出来了。”
众人默然。唯有雨打屋檐的声音,与琴音交织成网。
这一夜,小庙成了记忆的渡口。十二个人依次开口,说了十二段尘封往事。有人忏悔少年时欺凌弱者的恶行,有人追忆初恋时藏在树洞里的纸条,还有人说起战乱中为保全家性命而不得不舍弃的亲弟……每一段话出口,墙上影像便多一分清晰,琴身光芒也盛一分。
直至东方微白,最后一人说完离去,柳眠才发觉自己浑身湿透,指尖因久弹而裂出血痕。但她心中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抱着琴走出庙门,天光初露,晨雾弥漫。远处传来鸡鸣狗吠,炊烟袅袅升起。她站在泥路上,望着这片平凡土地,忽然泪流满面。
原来,真正的力量不在仙山琼阁,不在御剑飞升,而在这些无人知晓的角落,在每一个敢于说出“我记得”的瞬间。
自此之后,每月十五之外,柳眠也开始不定期举办“夜谈会”。地点不再局限于回音坊,有时在荒庙,有时在河畔凉亭,甚至曾在坟场边点灯围坐。人们带着旧物前来??一枚铜钱、一把梳子、半块糕饼,只为唤醒一段记忆。
而更奇异的是,《人间未忘录》开始显现新的规律:每当有人真诚讲述,书中便会自动浮现一页新篇,标题往往是讲述者最牵挂的那个名字。若那人已逝,则字迹呈淡金色;若尚在人间,则泛着柔和蓝光。
有人发现,那些金色篇章若被诵读三遍以上,其对应的亡魂会在梦中现身,不说一字,只深深一揖,然后化光而去。有人说,那是灵魂终于得到了安放。
与此同时,天下各地陆续出现异象。
西北沙漠深处,一支商队迷失方向数日,粮尽水绝之际,领队老人忽然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一块焦黑木牌,喃喃道:“这是我祖父当年走驼铃道时用的路引……他曾说,只要记住来时的脚印,就不会真正迷路。”
话音刚落,狂风骤止。沙丘之间竟显现出一条隐约小径,两旁立着残破石碑,刻着早已失传的地名。商队沿此路前行,终得生还。事后查证,那条古道早在百年前就被黄沙掩埋,连地图上都无迹可寻。
南方海岛渔村,一位老渔夫临终前握着孙子的手说:“我这辈子捕了八千条鱼,但记得最清楚的,是一条逃走的小黄鱼。那天它咬钩了,我拉上来一看,肚子鼓鼓的,显然是怀了崽。我就把它放了。我说:‘去吧,活着比吃重要。’”
他咽气那一刻,全村渔船上的灯笼齐齐亮起,虽无火种,却燃烧整夜。第二天清晨,渔民出海,竟在常年贫瘠的浅滩捕获大量鱼群,其中尤以小黄鱼最多,且每一条腹中皆有卵。
消息传开,沿海百姓纷纷效仿,设立“放生碑”,每逢捕鱼季先祭告水域,再行作业。奇怪的是,自此以后,渔获非但未减,反而年年丰盈。
而在中原腹地的一座书院里,一名穷书生因交不起束?被逐出门墙。他抱着残卷流浪街头,饥寒交迫之时,想起幼时塾师曾教他背诵《礼运大同篇》。他靠墙坐下,一字一句低声诵读: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
声音虽弱,却引来路人驻足。渐渐地,有人跟着念,有人流泪,有人跪地叩首。当晚,书院屋顶突现祥云缭绕,匾额无火自燃,灰烬落地竟组成一行篆字:
>“学不在堂,在心。”
次日,原书院改名为“共读庐”,不收银钱,不论出身,唯求每人每日为他人讲一段所学。短短三年,门徒遍及九州。
这一切变化,皆源于那一把琴、一本书、一场又一场看似微不足道的讲述。
然而,柳眠知道,仍有黑暗未曾照亮。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