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却在茅山涡村的广场上撞得粉碎。霓虹灯带缠绕着百年老槐树,将斑驳的树影切割成支离破碎的现代性图腾。二十三盏太阳能路灯在广场上空织就一张光网,恍若天罗地网,将这个沉睡千年的村落牢牢罩在发展的结界之中。
"智能化农业?你当这是给庄稼装导航呢!"老张头将旱烟杆在青石板上磕得当当响,火星子溅到小年轻们围坐的塑料凳旁。他布满沟壑的脸在霓虹下忽明忽暗,像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当年大炼钢铁,你们这些娃娃还在娘胎里转筋呢!"
皮肤黝黑的青年铁柱猛地站起,裤脚沾着的泥屑簌簌掉落:"张伯,您看这无人机!"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模型,螺旋桨在夜风中嗡嗡震颤,"它能带着种子在云层下播种,误差不超过十公分!就像给土地做CT,哪里缺肥缺水,传感器比您这老烟杆还灵!"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老张头的烟杆在空中划出半道弧线:"灵?能比得上老牛认路?当年生产队那头黄犍子,闭着眼都能找到自家地头!"话音未落,广场东南角突然传来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原是几个孩童踩着共享单车玩漂移,车铃铛在夜色里撞出清脆的响。
绣娘巧妹的银针在绷架上顿了顿,针尖挑起半缕月光。她面前的苏绣《百鸟朝凤》正绣到凤凰尾羽,金丝银线在灯光下流转如银河。"张伯,您记得我奶奶的嫁衣么?"她忽然抬头,杏眼里泛起水光,"那上面的并蒂莲,还是您年轻时帮忙描的底样呢。"
老张头喉头滚动,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他怎会不记得?那年月,村西头的巧手绣娘配村东头的丹青妙手,绣出的嫁衣能引来百鸟绕梁。可如今……他瞥见巧妹脚边堆着的直播支架,支架上还粘着几根未清理干净的彩色羽毛。
"要我说,这智能化和老手艺,就像豆浆配油条!"戴眼镜的年轻教师周明推了推镜框,手里的策划书哗哗作响,"没有豆浆,油条噎得慌;没有油条,豆浆淡出鸟——"
"周秀才!"铁柱佯装要夺他的策划书,"您这比喻倒是新鲜,怕不是从抖音上学来的?"
周明笑着躲开,策划书在拉扯中飘落一页,恰好盖在老槐树的根须上。泛黄的纸页上,"乡村未来学校"几个大字被夜露洇开,恍惚间竟似老槐树淌下的泪。
"你们这些娃娃,可知这老槐树的来历?"老张头突然开口,烟杆指向树冠间若隐若现的鸟巢。众人抬头望去,月光穿透枝桠,在斑驳树皮上投下诡谲的影。
"听我太爷爷说,光绪三年大旱,有只彩羽凤凰落在枝头,啄下三根尾羽,化作三眼泉眼。"老张头的声音忽远忽近,仿佛从时光深处飘来,"后来村里出了三个举人,都说是在槐树下读的书。"
巧妹的银针突然扎破指尖,一滴血珠落在凤凰眼珠的位置,竟似画龙点睛。周明镜片后的目光骤然锐利:"张伯,您说那凤凰……可是从西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