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露水坠地的声音。不知谁家狗开始呜咽,接着整条巷子的犬吠都跟着应和,仿佛在为某个逝去的时代唱挽歌。
"我签。"脆生生的童音划破寂静。众人回头,看见村东头哑巴家的孙女小莲攥着铅笔。女孩左耳缺了半块,是胎里带来的残疾,此刻却像尊白玉观音像立在月光里。"老师说……说知识能改变命运。"她从补丁摞补丁的书包里掏出张奖状,红艳艳的纸角在夜风中颤抖。
王婶突然蹲下身,把小莲紧紧箍在怀里。老人身上的槐花皂角香混着汗酸,像团发酵的面团。"签!签!签你奶奶的腿!"她突然爆发出夜枭般的笑声,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当年为半袋高粱面,俺能把亲闺女嫁到山那边。现在为娃们的前程,老骨头卖了都值!"
青年干部趁机展开规划图,LED手电筒的光斑在图纸上跳跃。"看这里,荒滩改造成荷花池,既保水土又搞观光。那边坡地种蓝莓,城里人稀罕这个……"他的声音突然卡住,因为发现阿福正用铅笔在规划图上画圈。
"村长,这地下有矿脉。"会计压低声音,铅笔尖戳在某处山坳,"二十年前地质队来过,说是有稀土。"他的镜片反光一闪,像条银鱼游进夜色,"要是搞旅游,这矿可就废了。"
祠堂内突然刮起阴风,供桌上的祖宗牌位簌簌作响。村长一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遗言,老人枯枝般的手死死攥着他,指甲陷进肉里:"守护好这片地,地下埋着龙脉……"
"报应啊!"刘老师突然踉跄着撞向供桌,香炉被他带翻在地,香灰像黑雪般簌簌飘落,"三十年前开矿,山体塌方埋了三个后生;二十年前建厂,污水毒死了整条河的鱼;现在又要挖地……"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血丝,"你们要当断子绝孙的罪人吗!"
青年干部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想起上个月在省城见的投资人,那人把雪茄灰弹在规划图上,说:"搞生态旅游是幌子,我们真正要的是稀土开采权。"此刻,那些西装革履的面孔仿佛化作夜枭,在祠堂梁柱间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