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闷雷像远山的叹息,龙安心在木板床上翻了个身。肋间的钝痛比往日更甚,潮湿的空气让尘肺病的症状愈发明显。他睁开眼,发现屋顶的茅草正在滴水,水珠落在搪瓷脸盆里,发出令人烦躁的滴答声。
"要下大雨了。"吴晓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竹篾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龙安心撑起身子,看见她正用稻草堵着门缝,"阿公说这场雨要下三天。"
龙安心套上发霉的工装裤,裤腿上的水泥渍已经洗得发白。他走到屋檐下,看见父亲生前用的搪瓷盆正接着漏雨,盆底"安全生产标兵"的红字在水波中扭曲变形。这个盆子跟着父亲在矿上干了二十年,如今成了接雨的工具。
"屋顶得修。"龙安心仰头数着漏雨的点,数到第七处时,一滴雨水正好砸进他的左眼。
吴晓梅把扫帚靠在墙边,银手镯撞在青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寨子里会修老屋的只有杨木匠,他去广东带孙子了。"她指了指堆在院角的茅草,"先凑合补补,等天晴再说。"
雨势渐大时,龙安心正踩着摇晃的竹梯往屋顶铺茅草。雨水顺着他的脖子灌进衣领,工装服很快湿透,贴在背上像层冰冷的皮肤。他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的汗味和霉味,这让他想起广州雨季时工棚里的气味。
"左边第三根椽子要加固!"阿公不知何时站在院子里,披着蓑衣像座移动的草垛。老人扔上来一捆棕绳,"用这个绑,比铁丝强。"
龙安心接过绳子,掌心被粗糙的纤维磨得生疼。正当他弯腰去够那根腐朽的椽子时,一阵狂风突然掀翻了梯子。他本能地抓住屋檐,断裂的茅草在他手中碎成渣滓。就在他即将滑落的瞬间,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抓紧!"吴晓梅不知何时爬上了邻家的矮墙。她的绣花鞋踩在湿滑的瓦片上,另一只手死死拽着龙安心的胳膊。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流下,在下巴汇成一条细线。
龙安心被拉上来时,听见自己工装裤撕裂的声音。他们并排坐在漏雨的屋檐下,看着暴雨中的寨子。雨水在青石板路上汇成小溪,冲走了昨夜野猪留下的蹄印。
"你手劲真大。"龙安心揉着发红的手腕。
吴晓梅卷起湿透的衣袖,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从小采茶练的。"她的皮肤上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像条细小的蛇,"十二岁被茶树枝划的,当时流了半篓子的血。"
雨越下越大,屋顶的漏洞像开了闸的水龙头。龙安心看见自己从广州带回来的行李箱已经泡在水里,里面装着的建筑图纸正在吸水膨胀。那些他熬夜绘制的蓝图,现在成了糊在箱底的纸浆。
"得抢救点东西。"他跳进屋里,水已经漫过脚踝。在搬动父亲的老木箱时,箱底突然脱落,一堆发黄的照片飘在水面上。最上面那张是父亲站在某栋高楼前的合影,照片上的日期是1998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