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像浸透桐油的棉纱裹住燕子峡时,梁学钊正用银刀刮拭井口青苔。
青铜蚩尤像的左眼窟窿里,半截英国烟嘴泛着冷光。
这让他想起数月前在长沙码头,那个自称地质学者的洋人捧着《苗疆舆图》的贪婪眼神。
"梁先生,绳索浸过蛇毒了。"
石老三将环首刀别在腰间,刀柄上湘军"霆字营"的铭文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十二名勇士中有六个苗家汉子,他们的银项圈在暗夜里叮当作响,像极了三年前凤凰城外那场暴雨中的铃铛声。
井道深处传来蝙蝠振翅的簌簌声。
英国矿灯昏黄的光晕里,梁学钊注意到井壁凿痕的新旧交替,明代的朱砂矿道与咸丰年间的炸药坑彼此咬合,最新鲜的十字镐痕迹还带着铁腥味。
当他拾起那片深蓝色呢绒布时,指尖沾上了鸦片膏特有的甜腻。
"是浸过尸油的引魂幡!"巴猛突然用苗语惊呼。
火把照亮前方七具湘军尸骸,他们的辫子被系成诡异的绳结,每具尸体口中都含着半枚英国先令。
梁学钊蹲下身,发现尸首指甲缝里嵌着朱砂与硫磺的混合物,正是他在辰州火药局见过的配方。
阿兰的银项圈就在这时撞进视线。
在堆满人牲骸骨的祭坛中央,盘蛇银饰折射着月光,缺失的红宝石位置卡着半枚翡翠纽扣。
梁学钊呼吸一滞,这纽扣的花纹与三年前他随湘军队伍追击石达开部时苗地遇险,救他性命的苗族少女衣襟上的一模一样。
记忆如潮水漫涌,暴雨中的山洞,少女用银刀剜出他伤口里的毒刺,火光里她的项圈闪着血色的光。
"要快。"梁学钊将硝石粉撒在雄黄堆上,突然瞥见祭坛底部渗出的暗红色液体。
不是水银,是掺了鸦片的鹿血,苗王用这种秘法喂养的守宫砂,此刻正在青砖缝隙里蜿蜒成符咒。
当引信嘶叫着窜过井道时,六个持枪洋人从石门后冲出,领头者胸前的金怀表链上,赫然坠着半块锦鸡形状的翡翠。
爆炸的气浪掀翻祭坛时,阿兰腕间的银链应声而断。
铁锈味混着梁学钊身上的沉水香扑面而来,三年前山洞里的药草气息突然在记忆里复苏。
那个昏迷中还攥着《李义山诗集》的书生,此刻正将半块玉佩抛向她。
月光穿过并蒂莲纹路,在地面投出锦鸡展翅的光影,正与她颈后胎记的形状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