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的荷花开得正盛时,石静娴捧着汝窑青瓷盏的手指却微微发僵。鎏金八宝攒盒里盛着苏州新贡的梅子姜,酸甜气息裹着四周贵妇鬓边的沉水香,熏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是胤礽每月最怕的日子,太后主持的六宫茶会。
"太子妃这绣帕上的纹样倒是新鲜。"宜妃葱管似的指甲划过她袖口,金线绣的并蒂莲下隐约透出暗纹。石静娴心头猛跳,昨日胤礽扮作她时,竟将刑部呈报的尸格纹样绣在了帕子上!
端坐上首的太后忽然咳嗽一声,鎏金护甲叩在紫檀案几上:"上月惠妃宫里闹鬼的事,可查出眉目了?"
石静娴咽下嘴里的茯苓糕。那具在枯井里发现的宫女尸体,分明是被人用琴弦勒毙后又伪装成自缢。她正要开口,却见德妃笑吟吟推过一碟栗子酥:"听闻太子近日在重编《洗冤录》,莫不是连后宅之事都要管?"
满座霎时寂静。石静娴瞥见荣妃袖中滑出半截泛黄纸卷,正是她让胤礽偷换的敬事房记档——那上面藏着宫女被害当夜的值守漏洞。她突然按住突突直跳的额角,胤礽每逢月事必腹痛的毛病竟在此刻发作。
"嫔妾倒觉着稀奇。"密嫔抚着七个月的孕肚轻笑,"太子妃前日送来的安胎药方里,怎的夹着张画满红线的皮囊图?"她手腕一翻,宣纸上赫然是石静娴昨夜绘制的经脉走向图!
茶盏碎裂声乍起。太后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那张图,翡翠压襟在苍老脖颈间颤动如将熄的烛火:"爱新觉罗家的儿媳私藏妖图,是要咒杀皇嗣么!"
石静娴的指甲掐进掌心。这张为研究毒理而作的人体图,此刻在满殿女眷眼中不啻于魇镇邪物。她望向廊下捧着铜盆的翡翠——那是胤礽安插在寿康宫的眼线,小宫女正拼命朝西偏殿使眼色。
"老祖宗容禀。"她突然掀袍跪地,织金马面裙扫过满地瓷片,"此图源自《御制人体解剖学》,乃圣祖爷命南怀仁教士所着。"迎着太后惊疑的目光,她不慌不忙从荷包摸出枚玉牌,"万岁爷上月赐孙儿此物时曾说…"
德妃猛地打翻茶盏:"荒唐!洋和尚的邪书岂能入宫!"
"德额娘慎言。"石静娴抬高手中玉牌,蟠龙纹在日光下泛起血丝般的红光,"康熙二十八年,圣祖爷亲题'格物致知'四字赐教堂,这玉牌便是当日拓印的镇纸——"
太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翡翠慌忙递上参汤。老妇人推开药盏,鹰隼般的目光扫过石静娴挺直的脊背:"接着说。"
"孙媳查阅典籍时发现,元代朱震亨所着《格致余论》早有'欲查毒理,先明脏器'之说。"她将玉牌放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那宫女体内检出钩吻之毒,但喉管残留却是乌头痕迹,分明有人移尸嫁祸!"
惠妃手中佛珠突然崩断,檀木珠子滚落满地。荣妃惨白着脸去捡,袖中记档"啪"地掉在太后脚边。石静娴瞥见纸卷末端朱笔批注——正是胤礽模仿她字迹写的"亥时三刻,西华门当值者,乌拉那拉氏"。
"翡翠。"太后的声音像从冰窟里捞出,"传敬事房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