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出柏树林时,额头上的汗珠已顺着脸颊的沟壑淌成细流,砸在靛蓝色的衣襟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那圆点逐渐晕染开来,像一幅写意的水墨画。
他贴着竹林带的陡坡挪动,楠竹的叶片边缘锋利如刀,擦过胳膊时留下火辣辣的痒意,那痒意顺着皮肤钻进骨头缝里,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竹节间的蝉鸣突然噤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世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风穿竹梢的“沙沙”声,这声音倒比先前的蝉鸣更添了几分肃杀,仿佛有千军万马正潜伏在竹林深处,随时准备冲杀出来。
杏花嫂家的房子骤然在眼前铺展——土坯墙被岁月熏成了深赭色,墙根处丛生的马齿苋开着细碎的黄花,像撒了一地的碎金; 屋檐下悬挂的二十几挂玉米串金黄饱满,颗粒间的缝隙里还沾着些许尘土,那是收获时留下的印记,串绳是用浸过桐油的麻绳拧成的,透着股农家特有的实在。
可鬼眨眼偏觉那屋檐下的阴影深得异常,像一幅未干的水墨画,墨色在宣纸上无声地晕染,渐渐吞噬着周边的光亮。
五丈的距离,他走了足足盏茶的功夫,鞋底沾着的泥巴越积越厚,每抬一步都像是在拉扯着千斤重物。
他知晓自己的心病所在:两天后,汪家老二老三就要和邱癫子在陈家坪展开一场对峙,那不是寻常的口角之争,而是关乎汪家祖坟“龙脉走向”的大事。村里的老风水先生临终前曾断言,汪家祖坟的朝向若偏了半分,三代以内必出“横祸”。
这话像一根毒刺,扎在汪家人心头多年。如今汪东西迟迟不归,鬼眨眼只觉得胸口闷得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木棉,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站在比屋顶高半丈的土坡上,瓦上的青苔纹路清晰可辨,那些绿色的苔藓在青瓦上蔓延,像一张细密的网,网住了岁月的痕迹。
邱癫子穿着件靛蓝短褂,袖口卷至肘部,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如老松的年轮般遒劲分明,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印记。
他的左手虚护在杏花嫂后腰,掌心与她的月白布衫始终隔着半寸的空隙——鬼眨眼瞧见杏花嫂的布鞋前掌在瓦上蹭出的细痕,便知她确是站不稳,那青瓦被日头晒得滚烫,又带着自然的倾斜,确实容易打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