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漆黑海面上,竟浮现出一条由微光组成的路径,宛如星辰铺就的桥。桥尽头,站着数十个模糊身影,皆穿着破旧蓑衣,手持渔网,领头那人,赫然是木牌上的“林大根”!
他们齐步走入海中,双手划动,竟硬生生将翻覆的渔船一一托起,推回岸边。
待最后一艘船靠岸,光芒消散,风雨重来。
但这一次,人们不再恐惧。
第二天清晨,风暴退去,阳光洒落。村民在海滩发现了一块刻字石板,不知从何处漂来,上面写着:
>**“吾等虽非宗亲,亦是血脉相连之人。名不可断,根不可弃。今护尔等平安,愿此后世代相认,共祭同源。”**
村长命人将石板立于祠堂之外,并召集全族会议。最终决定:自今日起,凡外姓入村者、收养之子、流落至此的亡魂,皆可入祠受祭。并专设一区,名为“共名堂”。
消息传开,四邻震动。许多曾经因身份卑微而不敢归宗的人,纷纷踏上寻根之路。
***
而在京城深宫之中,年轻的皇帝正独坐御书房,面前摊开一份密奏。
>“启禀陛下:据查,先帝晚年曾下令销毁一批军籍档案,涉及七千三百二十一名阵亡将士,理由为‘避免民心动荡’。然近日北岭承灯会呈交证据,证实此批名录已被完整复原,并附有家属陈情书八百余封,恳请朝廷追谥抚恤。”
皇帝久久不语。
他想起自己幼时曾在宫中见过一位老太监,每逢雨夜便独自跪在偏殿,低声念叨一些古怪的名字。他曾问:“你在念谁?”
老人只是流泪:“奴才在念那些不该被忘了的人。”
那时他不懂,现在懂了。
他提笔朱批:
**“准其所请。即日起,设‘忠隐司’专理遗名追录之事,凡经查实,一律补入国史馆列传。另拨银百万两,修建‘共忆园’于京郊,供百姓祭奠所有无碑之魂。”**
批完,他走出殿门,仰望星空。
那一夜,北斗七星格外明亮,而星河之间,似有无数细小光点缓缓流动,如同有人提灯夜行,穿行于天地之间。
***
数月后,北岭迎来一场罕见的花雨。
漫山遍野的白色小花突然绽放,形似招娣当年带回的那朵干枯白花。植物学家无法解释其来源,只得称其为“忆语花”。
就在花开当日,听亡殿收到一封匿名信,信封里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孩童涂鸦般的画:
画上有两个人牵手站在山顶,一个是白衣盲女,一个是穿青布裙的女人;她们身旁围着许多人,有的拿着锄头,有的抱着婴儿,有的举着残破的旗帜。天空中,星星连成一座桥,桥尾通向一座看不见名字的石碑。
招娣看着画,忽然笑了:“她们回来了。”
从此以后,每年花开时节,总会有陌生人莫名来到北岭,说自己梦见一位盲女牵着狐狸,让他们来这里说一句话。有人说:“我爸的名字是王铁柱。”有人说:“我妈一辈子没出嫁,但她救过八个逃难的孩子。”还有个老兵哭着说:“我们连番号都没了,可我还记得兄弟们的脸!”
每一次,承灯会的人都会认真记录,郑重录入。
没有人再问“值得吗”。
因为他们知道,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曾有过心跳、呼吸、眼泪和爱。
***
又过了三十年。
北岭最高处新建了一座塔,名为“归音塔”。塔身由万名志愿者亲手垒砌,每一块砖上都刻着一个名字。塔顶悬着一口新铸的铜铃,比原先的大了三倍,铃舌是一支骨笔形状,据说是用第一位自愿捐躯的守名者遗骨所制。
某年冬至,大雪封山。一群孩子在老师带领下登山研学。他们站在塔下,仰头望着那口巨铃,叽叽喳喳地问:
“老师,为什么我们要记住这么多名字呀?他们又不是英雄?”
老师蹲下身,指着脚下土地说:“你们知道这片山以前叫什么吗?叫‘忘川岭’。因为从前死了太多人,名字都被风吹走了。后来来了一个人,她看不见路,却听得见声音。她开始一个一个地捡回来。于是,这里变成了‘北岭’,变成了‘听亡殿’,变成了我们现在站的地方。”
一个小女孩举起手:“那……我现在说的话,以后也会被记住吗?”
老师微笑:“只要你愿意被人记住,就会有人听见。”
这时,风起了。
叮??
巨铃轰然作响,声波震荡山谷,惊起飞鸟无数。
孩子们屏息静听,忽然发现,风里似乎真的传来许多声音:
有笑声,有咳嗽声,有母亲哄孩子的哼唱,有士兵出征前的誓言,还有一个温柔的女声轻轻地说:
“别怕,我在听。”
招娣站在塔顶,银发飘扬,望着远方的地平线。它的身体已近迟暮,但它知道,新的守名者正在长大,新的声音仍在诞生。
它低头舔了舔挂在颈间的旧铜铃,轻声说:“阿禾奶奶,你放心睡吧。
我还醒着。”
多年以后,当历史课本翻到“承灯运动”一章时,学生们会看到这样一句话:
>**“真正的文明,不在于建了多少城池,打了多少胜仗,而在于是否愿意俯身,听清一个普通人的名字。”**
而在北岭的夜晚,如果你足够安静,依然能听见那熟悉的铃声,穿越时光,轻轻响起。
叮……
叮……
叮……
像是有人在说:
我在这里。
我记得你。
你回家了。